這一天過得真漫長。
終于下午時分，封賞等事全都告一段落。
李夢瑤新官上任卻也不做任何休息，將南京總憲錦衣衛盡數差遣，要求三日內將南京城徹查完畢。隨后親自帶著姜譲小隊和十來個力統出門，直奔南京鬧市處理最難交涉的復雜之地。
聽說東輯事廠今日已經有許多收獲，他們拱衛司實力保存得要比東輯事廠多許多，再不趕緊可就顯得落后了。
他們一行人人數不算特別多，但氣勢盛凌，一路疾行，行人紛紛避讓。拱衛司的魂回來了，錦衣出行的威勢多少有恢復當年之盛的意思，讓人耳目一新。
讓人意想不到的，卻是帶頭的李夢瑤身旁跟著最近的不是姜譲這個新任指揮同知，而是一身喜慶打扮、奔喪臉的眉千笑。
領導帶著的部下站得越近，自然是越親信之人。站著個眉千笑理應非常有反常理。
這倒是要從上午的事情再說起了。
早先李夢瑤撞破眉千笑那變態行事時是非常生氣沒錯，一度氣得想把他打入大牢，或者打入殯儀館……但過了響午時分，她收到一個最新消息后情緒大變，一改之前態度，樂得差點要給眉千笑頒個獎。
這般高興之后，她帶隊出門就指明眉千笑站她身旁，表達賞識之意。
“老板，我覺得這種時候你把我放在最前列和你站一塊，影響不好。”
眉千笑經歷早上那倒胃口事件后心情非常差，后來他去飯堂打個飯居然把滿堂同僚嚇得雞飛狗跳，令他下定決心要請假一年半載出去散散心，一個不小心可能就順便上少林寺出家算了。
背著猥褻齊德勝這樣的污名，反正這拱衛司他是覺得是混不下去了，無論是生理層面還是心理層面都受到極為沉重的打擊。
誰想午飯不久后李夢瑤莫名其妙親自來喊他出任務，仿佛上午的事情從來沒發生過一般，待他親切得讓他懷疑是不是想騙他去凈身房凈個身什么的。
但后來他就明白為什么了……
原來齊德勝受到的打擊比他還大，回去之后立刻帶著手下撤退，跑得比兔子還快，威震鏢局可說就此退出京城這渾濁之地。李夢瑤才剛接皇命要勉力對抗六勤王，眉千笑這就幫他剪去一支王羽，她能不高興嗎！
她苦思冥想都沒有想到辦法的硬骨頭，眉千笑不用半天就為她完成六分之一的進度，高效得讓她做夢都會笑！
不愧是眉千笑，這手下辦事每一次都給她意外驚喜！唯一不足之處，就是過程惡心了一點……
“我不介意。”李夢瑤笑得眼睛只剩一條縫，開心地拍了拍牛高馬大的眉千笑的后背。
“誰問你介不介意，我介意啊！”眉千笑哀怨道。
李大美人穿一身精心制作的美輪美奐的御賜飛魚袍出來，本人又容貌美麗身材火辣，滿街的人都忍不住把視線往這里看，哥這一身只想藏在人群中的春聯裝站她旁邊，能不受關注嗎！
你告訴哥以后還怎么在南京這條街上做最靚的仔！
“有什么好介意，你為拱衛司又立一功，站最前邊是你應得的榮譽。”李夢瑤少有地對眉千笑這么和顏悅色，安撫著眉千笑憋屈的情緒，“沒事沒事，頂多我相信你的解釋，就當做你今天上午狂性大發輕薄齊德勝的事情如你所說是個誤會吧。”
“說么叫當做？！這就是個誤會好嗎！你問問哪個正常男人會喜歡胡子邋遢的丑大叔！”眉千笑回頭一指想找個支持自己意見的人，可惜未能如愿，“喂！你們別閃躲哥的視線啊！再這樣哥哭出來你們信不信！哥也很委屈啊！仇浩宇你剛才啐了一口口水是吧，信不信哥以隨地吐痰的罪名把你銬起來！”
“好了好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你也別想這事了，緣分的東西勉強不來。”李夢瑤以過來人的樣子安慰道，“想想開心的事情吧。”
勉強你妹啊！誰要和齊德勝這種緣分！再說，你一個被向日龍欺騙感情的人有個屁資格以高人姿態指點哥！
“行啊，開心的事情哥馬上想到。”眉千笑今日第一次挺直胸膛，把手一攤就伸在李夢瑤面前，反正名聲臭掉就臭掉，世上只有真金白銀不會嫌你臭名遠播還是正名遠揚，是人類最忠實的好友，“今天那公公是來宣賞的吧？哥的賞銀呢？”
“你立了大功賞銀不少……”李夢瑤大大方方朝他伸出一個手指，因為心情好暫褪威肅，俏美一笑勾人魂，“你猜？”
“十兩？”眉千笑果真只給自己定了一個小目標，畢竟以往的經驗告訴他，李夢瑤讓他心跳越快越沒好事。
“皇上能那么吝嗇嗎？一百兩白銀啊傻子！”李夢瑤就是覺得眉千笑這低格調的模樣好笑。
一百兩說來不過是眉千笑兩個月的俸祿，但著實是能救燃眉之急的大錢啊！
眉千笑怒吞一口唾液，迫不及待問：“在哪？給的銀票還是銀子？”
“銀票。”
“好好好！銀票雖然拿起來沒有銀子那般有沉甸甸的幸福感，但便于攜帶，也是極好的！”
眉千笑在李夢瑤身上上下打量，那癡狂的模樣差點就要被李夢瑤當登徒浪子甩巴掌。
“哥不是對老板不敬，只是想知道老板把銀票收哪了……”
“能藏那地方的嗎！”李夢瑤若有若無紅著臉擋了擋胸前鼓起的弧線。
“難說……”面對李夢瑤殺人般的視線，眉千笑連忙改口，“別人難說，但李大美人絕對不會！”
李大美人那位置都塞滿了，哪還有空間嘛。
“再胡說八道我就把你嘴巴開兩條大口子。”趁手的拐杖沒帶出來，路邊拾個板磚又影響拱衛司形象，李夢瑤最順手的也只剩繡春刀了。
“屬下絕不亂說話！所以賞銀呢？賞銀啊賞銀啊！”眉千笑晃著肩膀著急道。
那閃爍著期待光澤的丹鳳眼倒是看著挺帥氣的，李夢瑤心思有些跑遠。
“沒了。”
“嗯？沒了？！”眉千笑瞪大雙眼，不解道，“我還沒買衣服褲子醬骨架白灼蝦和二十年陳釀竹葉青，咋就沒了呢？”
“你欠他們的錢，拿到賞銀我就幫你還給他們了。有錢不還，你不怕天打雷劈？”李夢瑤淡淡道。
這種時候眉千笑腦子清晰列出和各人的欠債，以驚人的速度計算完畢，前后加起來還不用半秒：“全還完我也應該還有三十二兩四十六文半剩吧！”
李夢瑤無比驚訝，這半文錢你他喵是怎么借出來的？！最便宜的饅頭也要兩文三個啊！
“是還有剩，剩的替你充公了。”
“充公？！哥沒犯法，充什么公！哥要上訴！要舉報拱衛司指揮使新上任就貪污我的賞錢啊！天子腳下沒王法啊！”眉千笑受不了打擊都快滾地板上耍賴了。
今日之事那么羞恥，支撐他活下去的動力就剩下賞銀了，突然沒了比從天堂墮入地獄還要難受！
“你還敢和我鬧？我不在的期間你有沒偷倉庫的美酒和雞腿？你是要我仔細核對賬簿，跟你細算你欠的止不止這三十二兩四十六文半吧？”李夢瑤倒豎黛眉，暴露暴躁本性惡狠狠道。
扯到倉庫的東西眉千笑就識相地閉嘴了……那段時間林夕雨婚期將近，他天天借酒消愁，借酒消愁沒有下酒菜又怎么符合人生價值觀？正好李夢瑤又不在，向日龍管事大大咧咧的，他在倉庫偷的陳釀和雞腿還真不少……若李夢瑤真要對賬，他可能要把下個月的俸祿都賠進去……
但賞銀還是沒了啊！哥沒有活下去的動力了……
“你唯一的好消息是官升了一品，總算是個芝麻綠豆的小官了，工資至少有升個一星半點……”李夢瑤深知用人之道，打一巴掌就得塞顆棗，這才能調動手下的情緒。
“才一星半點？”眉千笑聳拉下去的五官總算有些上揚的趨勢。
“拱衛司各人的俸祿歸我定，我可在合法范圍內給你加最低的一文錢，或是最高的十兩白銀……一切看我心情，你說是不是至少有個一星半點？”李夢瑤威嚴與俏美并立地挑了挑眉毛，得意地笑。
“老板英明，我知道肯定不會待薄我！”眉千笑立馬重振精神，擠眉弄眼撐出一朵燦爛花兒來，“老板有事隨便吩咐，屬下萬死不辭！”
“好。今天上午你就干得不錯，接下來好好表現，我會好好給你加工資的。”
“老板怎么說這話，再這么說我可不高興了。再怎么做得不錯，那也是我的本職工作，怎么能成為加工資的條件之一呢？我日日認真工作，天天以老板馬首是瞻，難道就為了加這點工資嗎？”
“是啊……”姜譲一眾在后頭猛點頭。
“閉嘴！認真工作的時候能不說話嗎？你們能不能學學哥認真工作的態度？”眉千笑回頭低喝了一聲才回過頭來，“當然不是為了加這點工資，而是全憑著滿腔對祖國的愛啊！”
李夢瑤嘴角收不住的上揚，家里養了個活寶也真是很難不開心……至少比在宮中像只被鎖在籠子里的金絲雀有意思。
一路笑笑罵罵，眾人走到了南京最熱鬧的街道。
最近朝廷和六勤王頻頻調查，對民眾騷擾也很嚴重，路上行人比以往少了一半有多，門店也大多被打上了封條等待搜查，顯得蕭條落寞。
忽然旁邊一條支道也干練利索地竄出一隊人馬，他們衣著光鮮華服，人數稀少，各個五官疲倦，但昂首挺胸氣勢不減。
看到這伙人，其中幾個力統立馬不屑地用對方能依稀聽見的聲音道：“我說是誰呢……原來是東廠的三姓家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