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鬧市，上午的太陽陽光明媚，給臘月寒冬帶了一些暖意。
一處空曠的街頭圍了一條護欄，到處人滿為患，里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泄不通。人群的中間搭了個巨大的戲臺，上面一群戲子在表演著熱門戲曲《牡丹亭》。
明明人頭洶涌，但這里沒有半個人說話，連咳嗽都捂著嘴盡可能壓低音量，生怕吵鬧聲音影響了動聽的演出。
這次演出的戲班不普通，正是聞名遐邇的“華歲園”。正常的戲曲演出，通常在戲班的園子里，但這次是華歲園的巡回演出，自然不會帶著園子出來，故而都由當地府衙聯系，幫忙臨時搭個臺子。
華歲園來揚州表演，那可是大事！
揚州臨近南京，而且也是文人雅士的聚集地，華歲園乃戲曲班子中的一絕，要是錯過了幾乎就在文雅圈子里抬不起頭。
于是知府也把這事辦成大事，給了相當大的一塊場地，臺子也搭得特別寬敞，還撥出一批衙役到現場維護秩序。想要進入圍欄看戲，得買門票，否則只能在圍欄外遠遠聽聽。圍欄外的人想看個仔細就別想了。
而門票早就被搶光了，供不應求，不是你想買就能買得到。
買了票也有分高低等，站票得站在靠外一些的地方，臺子正前方排了數十排雅座，便是坐票位置。能搞到坐票坐著聽的這些人，就算是杭州附近最有頭有臉的人物了。
為什么說是杭州附近而不是杭州之內？
華歲園表演那么大的事，杭州臨近城市的大人物難道不聞風而動啊！人家巡回演出時間不定，這次來到近處不去聽還等什么時候？
來到現場的人們都慶幸自己來了，誰都知道華歲園的班主馮俊志唱功首屈一指，無人能出其左右，文藝圈內戲稱他“馮一曲，死無憾”，意為能聽他唱一曲當真死而無憾。
今日來的這些人當真死而無憾了……馮俊志居然親自上臺，而且還唱了個主角！
他一開嗓，就連不明不白只是來湊熱鬧的外行人都識趣地閉上了嘴巴，迷醉在戲曲之中。
《牡丹亭》這部劇描述的是官家千金杜麗娘對夢中書生柳夢梅傾心相愛，竟傷情而死，化為魂魄尋找現實中的愛人，人鬼相戀，最后起死回生，終于與柳夢梅永結同心的故事。馮俊志就演了主角，書生柳夢梅。
他氣質儒雅，演書生簡直天作之合，真如一個認真讀書望考取功名的書生。
然而其他角色也都不簡單，唱功扎實，讓人眼前一亮。這是當然，要是華歲園只有一個馮俊志唱得好，那么出名的就只有馮俊志，不連帶華歲園了。
其中最亮眼的要數和馮俊志對戲，演著女主角杜麗娘的角色。他是個年輕男子，但化上旦妝半點不輸女子的美貌，把千金小姐演得惟妙惟肖，唱著女聲也沒有半點瑕疵。
這兩人對戲，當真看得臺下觀眾牽魂夢縈，眼睛都差點忘了眨，入戲良深。
臺下最前一排的角落，坐著兩個衣著與其他坐著的達官貴人相比樸素非常多的男女。
此時臺上正演到書生考完考試，來到杜麗娘的家中和杜麗娘父親杜巡撫說自己是他女婿，被杜巡撫怪其妖言惑眾，還挖他女兒的墳墓，下令關入打牢吊打審訊。然而書生柳楚梅半點不后悔，要告知杜巡撫他要與他女兒成婚，其心真誠可鑒。
這段劇情最為驚心動魄，也最讓人感動。
角落那男子皺著眉頭，從懷中又抽了一張草紙給身旁的姑娘。那姑娘也不客氣，眼睛盯著臺上表演目不轉睛，拿過草紙二話不說抿掉鼻涕眼淚。
“我藏這幾張草紙快被你用完了，一會哥想上茅房沒紙用，你省點好么。”
姑娘似乎聽見身旁的低吟，回頭用那雙金沙桃紅的美目瞪了他一眼：“等會看完了屬下幫你拿一疊草紙回來，絕對不會影響到教主大人如廁，所以你能不能先別說話？”
“好好好，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我閉嘴你繼續……別客氣，這里還有一張。”男子乖巧地又抽了一張草紙遞過去。
在這里看戲的自然是眉千笑和曹凌。
兩人在杭州下了船，眉千笑便神秘兮兮把曹凌帶到這里看華歲園巡回演出。
瞧這態度，到底誰是老大誰是下屬啊？在船上的時候還說要以身報答可鹽可甜來著，現在比母夜叉還兇……當然，這話眉千笑也只是在心中想想，說出來就不識趣，惹人厭了。
他把注意力放回臺上，這馮俊志的唱功果真一流……不過他倒不像其他人那般入迷，可能是因為他聽過幾次，已經沒那么驚艷了吧。那貨和師傅喝酒的時候，有時候興致來了或者師傅讓他助助興，他都很樂意唱幾句。
直到表演落幕，場地上響起發自肺腑的熱烈掌聲，經久不息。馮俊志只好帶著大家數次上臺謝幕，十分為難，但也十分感謝。
曹凌自然把手都拍紅了，眉千笑甚至懷疑她拍掌的時候是不是激動得用上了內力，他離得近差點耳朵都被震出耳鳴。
“華歲園的演出真棒！馮班主的表揚更是如仙音入凡，洗盡鉛華一塵不染！”曹凌等臺上再沒人出來謝幕了，這才回頭神采飛揚道。
白玉般的小臉蛋冷艷全無，臉蛋紅彤彤，因為牡丹亭最后的完美結局高興壞了，完全忘了之前演到低谷時連他這個頂頭上司都敢兇……呵，女人。
“是啊，挺不錯。”眉千笑賣力拍了兩下手，意思意思，免得和四周激動的人群顯得格格不入，“沒想到馮俊志自己上臺唱，虧大了，早知道這票拿去賣肯定能翻……咳咳，當然不能賣，當黃牛黨可恥！”
把賺門票回扣的事情和曹凌心目中神圣不可侵犯的馮一曲扯在一塊，眉千笑立刻看到曹凌的神情突變，實地體驗了一把啥叫女人翻臉比翻書還快。
“說起來倒是要感謝教……眉大哥帶我來。眉大哥怎么會心血來潮想來聽戲曲？”曹凌好奇問道。
“別人送的票，突然想起‘生’他們說你喜歡馮俊志的戲曲，時間地點又恰巧合適，就帶你來看看。”
其實最開始眉千笑壓根沒打算來，都快忘了那兩門票。但在絕情島除了心魔，有些東西看透了許多，心情已沒最初那般急迫，就記起這回事了。
“沒想到眉大哥記得屬下這點小事，感激不盡。”曹凌低頭道謝。
她確實非常喜歡馮俊志，但事物繁忙，壓根沒時間到華歲園好好聽一曲。偶爾華歲園巡回演出在附近，她大多沒時間，就算有時間也弄不到票。
這第一排的票可是十分昂貴的東西，還有價無市，不是尋常人等能弄得到。何況今日馮俊志上臺唱完了整出戲，價值千金不止。
好在曹凌沒告訴眉千笑這票的真實價值，否則眉千笑悔得這個月都睡不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