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小說網 > 明左 > 第381章 劫囚
  時隔三月再來萊州,孫元化赫然發現,這座城池變得有些陌生了。

  萊州不復曾經的雄偉,到處都是殘垣斷壁。不知何處始終散發著濃煙,熏烤的整座城池令人窒息。

  除了陌生的城池,城上的人也更加陌生了。

  無數的目光俯瞰下來,看向孫元化時,竟全都帶著憤怒和憎恨。

  許多百姓抬著死尸從旁邊走過,如果不是有官兵攔著,都要沖到他的面前。

  仿佛城外的不是敵人,眼前的他才是。

  “中丞,怕是你我難逃一死了。”

  遼海監軍道王徵感受著四面皆敵的氣氛,心生悲涼。

  他是由孫元化舉薦,才擔任的遼海監軍道。事到如今,自然和孫元化是一個繩子上的螞蚱了。

  孫元化頭腦里亂哄哄的,已經失去了思考能力。

  從登州離開的時候,他還有些信心,覺得可以說服萊州文武,招降東江鎮叛軍。

  但是到了萊州,看到此地慘狀,他的信心動搖了。

  血海深仇之下,萊州文武也好,百姓也罷,誰又能接受東江鎮的投降呢?

  孫元化并不知道,如今的局面下,一心想著招撫的,其實只有他一個人了。

  就在他的前腳剛剛踏入萊州城的時候,遠處叛軍的側翼突然傳來喊殺聲。

  孫元化愕然看去,卻看不到發生了什么。

  唯獨看到叛軍的士卒紛紛亂亂地朝著遠處奔去,似乎起了什么亂子。

  就在這時,徐從治、謝璉、朱萬年、楊御蕃等人聯袂奔至。和登州的將士、百姓一樣,他們面對孫元化,也沒有什么好臉色。

  朱萬年更是咆哮如雷。

  “孫中丞,看看你干的好事?多少百姓因你而慘死!”

  孫元化滿心苦澀,卻不得不保持冷靜,努力解釋。

  “各位,其中必有誤解……”

  楊御蕃徑自打斷,哼道:“還有什么誤解?叛賊殺人無算,禍亂不休。時至今日,唯有與叛賊不死不休。”

  孫元化大急。

  “諸君豈可不顧大局耶?”

  徐從治看著憔悴的孫元化,心底的憐憫一閃而過。

  “孫中丞,事已至此,無需多言。你尚不知,就在此刻,王巡按已經發兵偷襲叛軍大營。招撫之議,休要再提。”

  孫元化瞠目結舌,騰騰騰連退好幾步。

  他什么都想到了,甚至已經不顧自己的身后罵名了。就是沒有想到,萊州文武如此剛烈,竟然主動出擊,打破了雙方的平靜。

  王道純這么一搞,叛軍再無接受招撫的可能了。

  是的,王道純又干了一件令人費解的事。

  就在孫元化抵達萊州城時,他擅自發兵偷襲叛軍,導致事態擴大。

  之前孫元化尚在登州之時,幾次三番對孔有德等人曉以大義、說明厲害,勸說孔有德等人投降。

  當時他給余大成的書信,內容就是如此。

  對于他的努力,朝廷也是同意了的。

  但很可惜,此事最終沒有成功。

  原因是什么呢?

  巡按王道純藏匿了朝廷詔書……

  連續兩次,孫元化的招撫努力都被王道純破壞。

  暫且不提孔有德等人會不會回心轉意,本方有這么一個搗亂專家,吳橋兵變鬧的那么嚴重也就不足為奇了。

  王道純在整個過程中搞了那么多的貓膩,為何到最后他能安然無事呢?

  其實,這就要從大明對待叛亂的態度上說起。

  眾所周知,大明從建國開始,對待叛亂就非常的強硬。從不講和,也不招撫,必須徹底鎮壓。

  鎮壓成功了,就是宣宗滅漢王、武宗滅寧王。

  鎮壓不成功,那就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比如朱允炆。

  因為王道純的做法,其實是摸準了崇禎的脈絡罷了。

  再一個,秉公而論,吳橋兵變這事兒真的不能妥協。

  原因很簡單。

  孔有德、李九成、耿仲明等人并非活不下去的百姓,而是領軍的將領。

  這種人叛亂如果不徹底鎮壓,還好吃好喝地安撫,那讓其他的領軍將領怎么看?

  這不就是軍閥誕生的苗頭?

  因此,對待東江鎮叛軍,徹底的鎮壓就是唯一的選擇。

  孫元化就是看不清這一點,所以才把自己送到了死路上。

  因為王道純的擅作主張,孫元化跑回萊州主張招撫的打算落空了。

  他也沒有回旋的余地了。

  謝璉冷著臉道:“孫兄,陛下有令,命你等速速回京,不可逗留。”

  谷</span>徐從治更是不客氣。

  “來人,安排他們上路。”

  一群兵丁沖過來,虎視眈眈地將孫元化、王徵、張燾三人圍住。顯然,一旦他們有何不明之舉,這些兵丁恐怕會立刻刀劍齊下。

  看到這一幕,三人均覺眼前一黑,知道再無幸理了。

  徐從治、謝璉安排了一隊士卒,又準備了馬車,一刻不停將孫元化三人又送出了城,直奔京師。

  眼看著萊州城越來越遠,孫元化反而坦然了許多。

  “良甫,是愚兄害了你啊。”

  王徵苦笑搖頭。

  “不是中丞提拔,下官哪有一展抱負的機會?怪只怪天不假佑,你我有此劫難罷了。”

  這兩人湊在一起哎噓慨嘆,旁邊的張燾才是欲哭無淚。

  早知今日,當初在登州城,他干脆向叛軍投降算了。說不得還能混個小官,總比現在被押去京師,生死難料更好啊。

  一行人離了萊州城,迤邐西行。因為戰場在身后,路上除了荒涼一些,倒也沒有受到什么驚擾。

  這一日,走到彌河附近。

  因為青州府被白蓮教荼毒最甚,因此官道兩旁竟然人煙斷絕。放眼看去,除了雜草橫生,竟如同鬼蜮一般。

  安靜的天地間,只他們這一行人緩緩而行,竟比游山玩水還要悠閑。

  驀地,咻咻咻的破空聲突然而至。

  圍在馬車周圍的士卒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就紛紛倒在了箭雨之下。

  領頭的小旗剛要張嘴示警,眼角突然瞥見一枚很短的弩箭直奔咽喉而來。

  他在倒下的同時,心里最后的想法是:“敵人竟如此的近。”

  一個小旗的士卒全部被滅,前前后后加起來只有數個呼吸而已。隨后天地間重歸寧靜,除了濃厚的血腥味。

  馬車里的孫元化三人感受到異樣,掀開車簾出來,看到情形不由得都懵了。

  他們這是遇到劫匪了?

  就在他們錯愕中,圍著馬車周圍,不足十步左右的草地里,突然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

  隨后他們就看到數十個“草人”平地而起,全都手持勁弩,緩步上前,開始檢查士卒的狀況。

  孫元化三人把眼睛是揉了再揉,都不敢相信剛才看到的一幕。更加無法想象,世間竟有人能把偽裝做的如此惟妙惟肖。

  那些草人并不管他們三人,檢查完畢后,其中一人吹起了口哨。

  不一會兒,遠處的土路拐角處傳來“嘚嘚”的蹄聲,幾匹駿馬優哉游哉而來。

  當先一人,即使端坐在馬上,也如同山岳一般偉岸。

  此人嘴角含著笑,來到孫元化面前,語氣頗為親熱。

  “孫叔父,恭喜您得脫大難。”

  “中……中恒?”

  孫元化完全沒有想到,出現在自己面前而且殺了官差的人,竟然是左夢庚。

  可隨即又想到左夢庚的所作所為,反而沒有那么吃驚了。

  他接受不了的,是左夢庚殺了官差,讓他更加無法自處了。

  “中恒,你這般做,致老夫于何地矣?”

  左夢庚從馬上下來,任憑手下收拾,認真地道:“小侄又豈能坐視叔父背負罪名、蒙冤枉死?”

  孫元化仰天長嘆。

  “老夫一生所愿,惟上報君恩、匡扶天下。忠義之道,從不敢或忘。雖九死亦無悔,豈容家族蒙羞、志氣消毀?”

  從認識孫元化開始,左夢庚知道,這是一個脾氣很倔強的人。

  對付這種人,用軟的絕對不行。

  唯一的辦法,就是堵死他所有的退路。

  “東江之亂,叔父諸般舉措雖有不妥之處,然身為登萊巡撫,顧全大局,又何錯之有?”

  孫元化哼道:“陛下必然也能明察秋毫。”

  左夢庚嘿嘿冷笑。

  “那位要是真能明察秋毫,袁崇煥也不會枉死了。”

  聽他提及袁崇煥,孫元化三人全都色變。

  不得不說,如今袁崇煥的遭遇已經成為了大明文武心頭的一根刺。

  沒有哪個官員想重復袁崇煥的冤屈。

  孫元化心底迷茫,再無剛才的堅定。

  這一次回到京師,難道他真的會變成袁崇煥第二嗎?

  他不怕死。

  身為士大夫,比起死,他更加在乎的是身后之名。

  這也是為何左夢庚前來救他,他反而盛怒的原因。

  可如果以不光彩的罪名死去,那么他的堅持還有什么意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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