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小說網 > 明左 > 第290章 陳阿彩
  純堿的使用效果非常驚人。

  看著染出來的布,松江布商們徹底拜服。

  紅如胭脂、藍如青天、綠如翡翠,布料上面光韻流澤,華彩瑩然。

  “從今以后,我松江棉布舉世無雙,再無敵手。”

  徐驥手捧新布,哈哈大笑,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淡雅和從容。

  其他人并不覺得他狂妄,全都與有榮焉。

  還是左夢庚出面提醒。

  “技術是不斷進步的,今日之佳品,日后頓足不前,被人超越在所難免。還望各位不斷研磨技藝,始終把持品質前沿,讓別人追趕不上。”

  眾人拱手受教,對他的話再無半點質疑。

  這一次臨清過來的船隊,除了帶來純堿外,還有鉤針、縫紉機、滾珠等物件。

  看著水車驅動的紡織機飛速旋轉,牽動著數十、上百個紗錠勻速轉動,一匹匹精良結實的棉布飛速誕生,松江府的布商們都要懷疑世界了。

  他們終于見識到了工業化的威力。

  “各位,這便是新技術帶來的革命效果。同樣一百匹布,這般生產的成本僅僅只有傳統生產方式的五分之一。你們說,如果日后這樣的棉布行銷天下,會造成什么樣的后果?”

  見新的生產方式折服了松江府的布商們,左夢庚志得意滿,牢牢掌控了局勢。

  沈有田撫摸著新布,感受著和舊布完全不同的質感,唏噓不已。

  “此布成本低廉,自然售價也可以壓低。如此一來,竟比尋常百姓家自己紡織還要便宜。長此以往,只怕百姓們不會再織布自給,都要去買布了。”

  這個結果,大家都看的明白。可一想到傳統的男耕女織的社會現象要就此被打破,全都有些惶然。

  倒不是害怕,而是延續了幾千年的生活模式被一朝瓦解,讓這些人產生了迷茫。

  不過同樣的,一旦做到,其中蘊含的價值,也讓眾人熱血沸騰。

  陳阿彩在朱涇鎮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不是他多有勢力,也不是他多有錢。而是論起針繡技術,他說是朱涇鎮第二,無人敢稱第一。

  就憑這個手藝,讓陳阿彩衣食無憂。多少大人物見著他,都得敬著供著。

  唯一讓陳阿彩苦惱的是,他的年紀大了,可無論是他兒子還是孫子,都學不會他的手藝。

  一想到子孫后代,陳阿彩就愁容滿面,不知道該怎么辦。

  “阿彩老哥,在家嗎?”

  院外傳來熟悉的聲音,讓陳阿彩醒過神來。一回頭,看到兒子陳生子還在一旁愣著,不禁破口大罵。

  “儂個阿土生,蠢么兮兮,還不快去開門?”

  陳生子被罵的狗血淋頭,趕忙跑過去開了門。

  陳阿彩自己都不敢怠慢,迎到門口,就看到本鎮大家陳繼儒引著幾個貴人絡繹進來。

  “阿彩哥,有好事找你啊。”

  陳繼儒笑呵呵的,一點都沒有傲氣。

  陳阿彩也習以為常,并不覺得陳繼儒的客氣有什么不對。

  “眉公有好活兒找我?”

  他是做針繡活計的,凡是來找他的,基本都離不開這些。

  陳繼儒眉開眼笑。

  “好活兒算什么?這次啊,可是一輩子的富貴。”

  說著,陳繼儒引出身后那個儀表堂堂的年輕人。

  “阿彩公,是晚輩有事求助于您。”

  陳阿彩的眼中,似乎沒有貴賤之分的。面對陳繼儒這個本地大族,他平平淡淡。面對這個面生的年輕人,他依舊隨意。

  “貴人不需客氣,只要工錢給足,包您滿意。”

  這就是技藝傍身的底氣。

  那年輕人,自然是左夢庚了。

  他讓傅豫孫拿出絲襪,交到陳阿彩手中。

  “阿彩公,您看看,這種襪子能繡花嗎?”

  陳阿彩第一次有了表情。

  “嚯,好手藝。”

  他端詳了一番,才給出結論。

  “要想在這上面繡圖,得有特殊的針才行。”

  左夢庚一聽,真是高興萬分。又讓傅豫孫拿出新作的鉤針,呈遞給陳阿彩。

  “阿彩公您看看,這針如何?”

  陳阿彩看到精細如絲的鉤針,目露神采。

  “真有人能做出這等神針?”

  陳繼儒急切問道:“阿彩公,這針夠用嗎?”

  陳阿彩點點頭,持重地道:“不知貴人要做多少件?先說好,這個比較費工夫,工錢也要多給些才成。”

  左夢庚的關注點卻不是這個。

  “真的能繡圖?”

  絲襪本已足夠精美,但左夢庚知道要想吸引更多的消費者,除了提升品質之外,增多花樣也是必要的辦法。

  后世那些網眼、棱格、印花、鏤空、拼接等各種樣式的絲襪,帶來了多少狂熱的消費者?

  如果能夠實現在絲襪上實現,不但可以提升銷量,更重要的是可以提升織造的工藝水平。

  陳阿彩對這個質疑十分不滿。

  “貴人可以打聽打聽,我陳阿彩做了一輩子針繡,何時說話不算話了?”

  左夢庚并不在意陳阿彩的桀驁,相反這個保證讓他更加歡喜。

  “阿彩公,我聽說您的手藝并沒有傳下來?”

  說話間,他的眼睛看向旁邊躲著的陳生子。

  陳阿彩心底一緊,隨即就是痛苦的無力。

  這種事又瞞不住人,整個朱涇鎮都知道陳阿彩的兒孫是廢物,完全學不會陳阿彩的手藝。

  一想到自己的手藝就此失傳,子孫后代甚至會餓死,陳阿彩不禁悲從中來。

  左夢庚誠懇地道:“晚輩見識過阿彩公的手藝,可謂是巧奪天工,妙到毫巔。這樣的好手藝要是就此失傳了,未免可惜。這次過來,晚輩想邀請前輩出任天織集團技術主管,負責培養更多的人才,把您的技術傳下去。”

  陳阿彩卻誤會了,以為左夢庚是要謀奪他賴以吃飯的東西。

  “呵呵,老頭子全憑這點手藝養家糊口。貴人穿金戴銀,山珍海味都吃膩了,連老頭子這點營生都不放過嗎?”

  左夢庚莞爾一笑,忙道:“阿彩公,您誤會了。您的手藝,沒有合適的傳人,待您百年之后豈不是就此失傳?何不用您的手藝,換取一份穩定的收益,讓您的子孫后代都能賴以為生,又能助我松江棉紡大發利市,此乃雙贏之局啊。”

  陳阿彩久久無語,就在左夢庚以為他頑固不化的時候,他突然來了一句。

  “貴人,您這話啥意思?”

  原來沒聽懂……

  左夢庚不禁反思,看來日后和平常百姓說話時,可不能文縐縐的端著。

  “阿彩公,是這樣的。商會您聽說了嗎?最近咱們松江府成立了棉紡商會。”

  陳阿彩點點頭,并不在意。

  “那不是你們貴人的事嘛?俺們窮苦人家可不敢打聽。”

  左夢庚干脆拉著陳阿彩坐在了院子里的石頭上。

  “這可不是貴人的事兒,而是所有人的事兒。這個商會,是為了團結咱們松江府所有從事棉紡的人。像您這樣的,也可以成為商會成員。”

  陳阿彩來了點興趣,問道:“有啥好處不?”

  左夢庚哈哈大笑。

  “這好處可就太多了。”

  他掰著手指頭,一五一十地道:“成為了商會的成員,從今往后,誰要是敢欺負您,商會就會替您出頭。比如說誰欠了您工錢不給,商會幫您討要。”

  陳阿彩又誤會了。

  “俺們可是老實人家,就不勞煩打行了。”

  陳繼儒臉色一黑,忙道:“商會乃是正經行當,打行豈能相提并論?”

  陳阿彩不信。

  “這位貴人說,可以替老頭子討要工錢。那不打人的話,咋個討要嗎?”

  陳繼儒嘿嘿冷笑,殺氣畢露。

  “阿彩哥還不知道吧?日前商會定了章程,像老哥這樣的會員,倘若被人拖欠工錢、執意不給的話,商會就斷了他棉花供應。”

  他又一指左夢庚。

  “這位來自山東,棉花賣給誰、不賣給誰,全在于他一句話。老哥,你說咱們這商會有沒有用?”

  陳阿彩聽明白了,頗為心動。

  他靠著針繡的本事做了一輩子工,手藝精湛,因此請他干活兒的人不少。

  干了幾十年,不知道被多少人拖欠過工錢。

  他氣憤過,很想討要一個說法。

  奈何他一個窮苦百姓,真被人欺負到頭上,又能有什么辦法呢?

  要是商會真有陳繼儒說的那么好,他這樣的窮苦人還用害怕被欺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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