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李仁軍睡了個懶覺，直到八點才被警衛趙二柱給叫醒。
他正蹲在院子里的井邊，用已經快斷毛的牙刷刷著牙，錢觀廷就帶著弗里德斯和童仲舒，急匆匆地跑到了院子里，一見到他，就快速說道：
“……軍子,你絕對想不到是誰來了？”
“呸！”
李仁軍吐出一口水，抬起頭問道：“誰啊？大早上的……難道是天啟來了？”
“不是！”錢觀廷猛地搖頭，然后吐出了一個名字，“是徐光啟！！他帶著兩個傳教士一起來拜訪我們！
那兩個傳教士名字叫做艾儒略和湯若望！”
“……徐……你是說那個徐光啟？”
李仁軍提著牙刷一下站了起來，明末最著名的科學家之一徐光啟的大名，他怎么能不知道呢？
這位可是上過中學歷史課本的人物！
只是……他大早上就火急火燎地來帶著兩個洋人傳教士來拜訪,是為了什么呢？
等等！那個什么湯若望好像也是個歷史名人……
“老錢！咱們單獨聊聊！”
李仁軍對弗里德斯和童仲舒揮揮手,然后就拉著錢觀廷就走進房門，認真地問道：“……我沒記錯的話，湯若望是耶穌會的人吧？他跟著徐光啟過來，到底想干嘛？”
錢觀廷已經有了猜測，他沉吟道：“……應該是過來探一探咱們的底！這幾年咱們陸海軍在遼東和海上的行動，肯定已經驚動了耶穌會，再加上咱們這次直接來北京和大明接觸，耶穌會一定迫切想知道關于我們的一切！
這些家伙，名為傳教士，實際上就是間諜！大明朝最后完蛋，說不定都有他們在背后使力……咱們得提高警惕！”
“……那該怎么應付呢？”
李仁軍點了下頭，他和錢觀廷都聽林恩講過耶穌會的背景,歷史上東南士紳身邊和滿清的宮廷里都有耶穌會傳教士出沒,難保不是他們在背后傳遞情報和煽風點火坑了明朝，而且通過第二艦隊在菲律賓抓到的佛里明戈神父的審訊記錄,也確實間接證明這一點。
耶穌會在東方的主要目的，就是使得中國從一個異教徒國家,成為一個拜倒在上帝腳下的天主教國家……為了實現這個目標,耶穌會,不擇手段！
這其中自然包括顛.覆掉大明！
其實李仁軍心里不太相信耶穌會有這個能量，不過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多加警惕總是沒錯的。
于是他說道：“……耶穌會在幾十年前就進入了大明，還吸納了很多明朝官員入教，包括徐光啟這樣的大官！
這事……就應該讓關主教和林恩他們來干！咱們一個弄不好，可能給管委會甚至本土方面造成惡劣的影響！
耶穌會背后畢竟是羅馬教廷和西班牙，現在還不太好惹。”
錢觀廷搖頭道：“現在說這個也晚了！咱們總不能閉門不見吧？徐光啟是禮部右侍郎，這回來見咱們也是以公務名義！”
李仁軍不禁有些頭疼，他們出發前，呂建成和莫文韜擔心貿然讓盤古教士入京城布道，容易引發沖突，畢竟盤古教的經文和教條，實在【太反帝反封建】了，京城的大明官員不一定受得了這個。
所以就沒讓專業教士隨行，只是在使館衛隊里派了一個兼職軍中教士。
只不過現在遇到這種情況，他們也沒有專業的神棍提供參考意見了。
李仁軍想了想，說道：“……既然這樣,那咱們就盡量和不他們探討神學問題，有問題讓他們去復興港找關大主教！
至于外交方面，你有什么意見？”
……
十分鐘后，李仁軍和錢觀廷走出來，然后又詢問了一下童仲舒關于天主教會，以及湯若望和艾儒略的情況。
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
從后者口中，兩人得知，原來此時京城內已經有了天主教堂，就在宣武門，名叫宣武門禮拜堂，而且還有了一批民眾入教，北京城內的達官顯貴甚至太監中，也有信徒存在！
如果不是萬歷四十四年（1616年），南京禮部侍郎沈?連上三道奏疏，請求查辦天主教傳教士（史稱南京教案），現在北京城內的天主信徒恐怕更多！
而且不止北京，據說大明的應天府，天津，杭州，西安等大城市，也有不少天主的信徒……
李仁軍和錢觀廷都有些震驚于耶穌會在大明的發展，同時心里更加警惕起來。
四人來到前廳，就見一個六十歲左右，身穿大明紅色二品文官袍的老者坐在那里，正和兩位儒士打扮的洋人中年喝茶談笑，三人身后還坐著幾位禮部官員。
這老者，正是萬歷三十二年進士、大明禮部右侍郎、天主教徒徐光啟（教名保祿Paulus）。
而那兩位中年洋人，年長一些褐色頭發的是耶穌會傳教士，意大利人艾儒略JuliusAleni，年輕一些金發的，就是大名鼎鼎的來華傳教士，來自神圣羅馬帝國的湯若望（JeamAdamSchallvonBell）。
“……抱歉抱歉！讓徐侍郎久等了！鄙人就是東華共和國駐大明帝國特命全權大使李仁軍。”
李仁軍看到徐光啟，一邊哈哈笑著，一邊主動伸出手，熱情和他握住。
徐光啟下意識地站起來，顯然很不適應李仁軍的握手禮，愣了幾秒，才一邊打量著身穿西裝領帶的李仁軍，用一口南京官話道：“……是老夫來的早了些，倒是未想李大使竟如此年輕！”
李仁軍故意不看那兩個洋人，示意其他人都坐下，然后笑道：“……徐侍郎有所不知，我國本土位于新洲大陸，距離大明有萬里之遙，如果派出像徐侍郎這樣德高望重的老者坐船前來大明，恐怕沒等趕到，半路上就要不幸步入盤古的懷抱了！”
徐光啟和另兩個洋人傳教士聽到“盤古”，立刻精神一震，前者馬上探身問道：
“……李大使！不知東華國所謂盤古之神教，到底是何教派？與我大明民間【盤古開天地】是否同為一神靈？”
李仁軍瞇起眼睛看了看徐光啟，緩緩搖頭道：“……徐老先生，我只是外交官，不是神職人員，恐怕不能和您談論這種事。
不過，我可以告訴您，我國以盤古之名稱呼創生宇宙之存在，這只是一個習慣叫法，祂可以稱作【太一】，也可以稱為【道】，祂是宇宙萬事萬物的起點和源頭，也是宇宙規則意志的體現。”
“……這位李大使！你所說的盤古，就是大明傳統文化中的【天】嗎？”艾儒略這時好奇地開口提問。
“這位先生，你是什么人？”李仁軍直接用英語問道，他身后的弗里德斯馬上把這句話翻譯成了德語。
艾儒略沒想到對方會說德語，于是下意識地回答道：“我？我是大明皇帝陛下的天文顧問！”
徐光啟見狀，輕輕拍了下額頭，也趕緊為兩邊介紹了起來。
李仁軍和錢觀廷按照之前商量好的辦法，顯示自身對歐洲情況的了解，還詢問去年剛剛來到北京的湯若望神圣羅馬帝國內戰的情況。
這自然引起了兩個耶穌會傳教士的驚訝，他們還想要詢問更多關于盤古教的問題，但是都被兩人以不是神職人員，無法解答疑惑的借口搪塞過去，但他們也承諾可以安排兩個洋人傳教士去復興港，當面向關主教咨詢相關問題。
期間，徐光啟靜靜觀察著兩方的交流，最后才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李大使，老夫今日，是為了明日覲見天子的禮儀和內閣方閣老的囑托而來。”
徐光啟說完，試探地問道道：“東華國漂泊海外三百年，想必一定思念故土，不知可否愿意重歸天朝？”
李仁軍一愣，心里冷哼一聲，反問道：“哦？徐侍郎這是什么意思？能不能為我解釋一下？”
徐光啟伸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須，笑道：“……自然是東華一國成為大明的藩屬，重歸華夏了！”
整個寬廳頓時一片安靜，隔了幾秒，還是坐在李仁軍身旁的錢觀廷最先噗嗤地笑出聲，他冷笑道：“徐侍郎，我的耳朵沒聽錯吧？大明想讓我們成為藩屬國？
您知道我國的領土有多大嗎？北荒北冥加上共和國在新洲本土的領地，面積可能已經超過了大明的兩京一十三省！
比軍隊，大明在遼東喪師失地，二十萬精銳被后金破滅！而我國僅以一支先頭遠征艦隊，就在遼東斬殺八旗萬人！
熊岳河一戰，高大帥直接大破后金汗努爾哈赤！
不客氣地說，現在的大明，有什么本事讓我國成為她的藩屬？
這是到底您的意思？還是方首輔的意思？或者說，這是大明皇帝陛下本人的意思？
我不得提醒您，我們是大明天子請來的使節，如果大明繼續提出這種沒有誠意的要求，那我們也只能離開京城了！”
錢觀廷這番話說完，跟隨徐光啟進來的幾個禮部官員全都勃然變色。
“放肆！”
“大膽！爾等……”
“……好了！”徐光啟皺著眉頭，抬起了右手，后面幾個禮部小官都閉上了嘴，但還是目光不善地盯著錢觀廷。
傻炮！
錢觀廷不理會那幾個小角色，而是注意看著徐光啟的反應，他剛才的驕橫表現，當然是為了試探對方的態度……
現在看來，這位歷史上的明末大科學家，立場也屬于文官派系，并不忠于朱由校同學。
這倒是并不奇怪，徐光啟本身就是江南松江府上海縣人，屁股肯定要坐到江南士紳一邊……而且看他和兩個耶穌會傳教士的親近態度，這位大明的侍郎大人，恐怕精神上已經成為了一個基督徒了！
堂堂從二品大員啊！
想想真是有點可怕，大明朝的權力.中樞，居然已經被滲透成這樣了！
怪不得林恩總說宗.教是國家和民族之間競爭的工具，而盤古教會對于新洲共和國的價值，更多的在于防守，而不是進攻……要是本土以后沒有教會擋著，被耶穌會也這么搞一下，說不定真有被顛.覆的危險！
見錢觀廷表達完態度，徐光啟舉起茶盞喝了一口，淡淡笑道：“……錢副使多慮了！剛才的提議，這只是老夫的一廂情愿，并不是出于皇上和方閣老的授意！”
說完，他又嘆了口氣，語氣誠懇地對李仁軍和錢觀廷說道：“……如今我大明外有建奴逞兇，內有奢安作亂，確實需要東華援手一二！
只是大明畢竟是天朝，也沒有與海外之國平等相交的道理！
若大明與東華平等締約的消息傳到大明周邊，列藩該如何看待大明？
還請李大使與錢副使體諒大明的難處，若東華愿意借款和出售火器給大明，那東華提出的一應要求，朝廷這邊都可以商量！
但明面上，東華最好還是以大明藩屬的名義締約！”
好個狡猾的徐老頭！
說來說去又繞了回來！
錢觀廷不敢小瞧這位大明科學家官員，和李仁軍對了下眼神，后者馬上搖頭道：“抱歉！徐侍郎，這個我們不能答應！
因為我們沒有本土執委會和公民大會的相關授權，而且，我并不認為大明與莪國平等締約，會損失什么面子！
因為大明這幾年已經把天朝的面子丟得差不多了！
剛才錢副使也說了，大明二十萬軍隊被后金消滅，遼東陷落，數百萬軍民落入賊手，大明官軍也無力收復和拯救，這種事情難道能瞞得住嗎？
大明周邊的藩屬國得知以后，能不蠢蠢欲動嗎？
反過來，如果大明與我們簽訂同盟條約，有我們做盟友，至少遼東那里，大明不用擔心后金像今年那樣大舉入寇，大明也有足夠的時間訓練新軍，然后再收復遼東，
至于朝鮮、日本，安南等大明的藩屬國，如果他們敢不尊敬大明，我們東華也可以出動陸海軍代為教訓，保證他們以后乖乖地做大明的藩屬！”
這些東華人……果真像傳言中的那樣貪婪無恥至極！
饒是徐光啟養氣功夫很足，也被李仁軍這番直白的話，給氣得翻了個白眼。
好啊！
我大明的狗……我大明的藩屬，你們東華人代為教訓算是怎么回事？
如果真教訓完了，他們到底是大明的藩屬，還是東華的藩屬？
這分明是想趁機攫取只屬于天朝上國的地位！
真真是狼子野心！
這東華人，到底還是失去了宋人的儒雅，以夏變夷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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