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小說網 > 犁漢 > 第二百七十四章:風波
  光和六年,九月二十日。

  滎陽既不能守,那北邊敖山上的敖倉自不能守。在丁盛部攻下滎陽后,泰山軍全軍移師滎陽,并北上敖倉。

  當時敖倉有徒隸郭興,暗結死徒十八人夜攻敖倉庫門,執敖倉長向倉外的張沖投降。太平道沖天大將軍張沖開敖倉庫,散民粟米,威震大河上下。

  ……

  此時,漢室大將軍何進就帶著一干幕僚,在滎陽西面的虎牢關憑望著那敖倉外的海海人流,悲嘆道:

  “命符既降我炎漢,又何生沖天大將軍!”

  堂堂漢室大將軍,竟然說這么敗氣的話,可見此刻何進內心的失據。

  但何進的話惹一人不快,其人器宇軒昂,望之英雄氣,他就是汝南袁氏的袁紹,此時正任大將軍府掾。

  袁紹挺刀上前,排從眾前,大聲勸諫:

  “主公禁聲,此番話,我等都可說,但偏偏就是主公不能說。主公為漢室大將軍,總戎天下軍機,怎可漲賊人氣勢,滅了自家威風。彼輩蛾賊,我望之如豬羊,又有何懼?”

  袁紹本就姿貌威容,再加之身高足足比何進高了一頭。雷霆之氣直接讓何進愣在那了,只能訥訥稱是。

  何進到底是小家出身,這副樣子實在是德不配位,但在場的到底都是何進征辟入大將軍府的,按照傳統就是他的家臣。袁紹剛剛的樣子,實在不是一個臣子該做的。

  所以就有一人出來呵斥了袁紹。

  此人高冠博帶,配黑綬,是大將軍府千石長使王謙。王謙出自山陽高平,祖父為順帝之太尉,父親為本朝之老司空,可謂公門貴胄。日后建安七子的王粲就是他子。

  所以王謙一出來,毫不客氣呵斥袁紹:

  “本初還不退下,此可為人臣之禮?”

  袁紹板著臉,對何進一拜,就退下了。

  此時何進反倒替袁紹開脫道:

  “本初說的壯氣,我也受教很多。不說這些,不說這些,不知道諸位如何看關外的泰山賊呢?”

  何進問的是武事,長史王謙說不上話,也拜退了。

  那邊大將軍司馬范曾上前道:

  “剛剛本初說對面是犬羊,我看就過了。主公,昔年安帝時的老尚書虞栩也曾遇到過差不多的事情。當時朝歌有賊亂,老尚書就視之為犬羊。為何?他說彼輩處朝歌這樣的韓、魏之郊,背太行,臨黃河,去敖倉不過百里,而青、冀之民流亡萬數,賊不知開倉招眾,劫庫兵,守成皋,斷天下右臂。也就是此輩是真正的犬羊相聚,只求溫飽。”

  司馬范曾說的前朝典故這些人群中很多人都是知道的,只是一時間沒想到這事,此時聽得他說,不由點頭。

  于是范曾繼續道:

  “但是呢?現在有賊號泰山賊者,就絕不是尋常之賊。尋常之賊怎可轉戰千里?尋常之賊怎能屢破漢家虎賁?尋常之賊又怎知滎陽之重?尋常之賊又怎會開敖倉,濟餓殍,收人心?”

  四個怎,說得全場人心沉重。

  是啊,還逃避什么?承認對面是能顛覆漢室的反賊很難嗎?還是那句話,解決問題的第一步從來就是承認問題。

  從這里,也看出這位司馬范曾并不是一般人了。確實,他雖然在后世不名,好像不如漢末的豪杰們,但實際上他在歷史上就曾大破長社的黃巾軍,甚至在這洧水立祠樹碑。在此世,因為黃巾軍比歷史上早一年發動,很多人的軌跡都發生了變化,范曾不過是其中一位吧。

  有范曾打開局面,于是何進乘機問眾吏:

  “那如何破此賊呢?”

  這話一出,又是寂寂無聲,包括剛剛侃侃而談的范曾這會也不說話了。

  為何?

  只因他們當中沒人認為現在能破對面泰山賊的。滎陽外一戰,漢軍已經將京畿的武力全部丟了,大將軍何進說是漢軍最高總機,但是呢?他現在麾下無一兵一卒。他只帶著自家幕府和府上三百鐵兵,持節入的虎牢關。

  此時的虎牢關只有城關校尉兵八百,鐵兵三百,合計一千一百人。而對面泰山賊呢?簡直不可勝數。誰知道開了敖倉后放糧的泰山軍這會得有多少人了。

  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再智謀之士也變不出兵,是以何進話落才無人回答。

  何進等半天,看有沒有人接他的話,但半天都沒人,他也就只能自己接自己的話,總不能真把話砸地上吧。

  于是,他對著眾吏中最外面的一武吏,溫聲道:

  “鮑司馬,你家就在泰山,不知道是否與那關外的泰山賊打過交道。”

  這個叫鮑司馬的武吏,是我們的老熟人鮑信。

  鮑信自泰山軍入主泰山郡后,就舉家遷移到了郡南三縣,但這一折騰,鮑氏也丟了田宅奴婢,家族實力大損。

  不得以鮑信就只能上洛做了個寓客,好弄個門路出仕,這樣家族也能挺過難關。但可惜,鮑氏雖然祖上也做過司隸校尉的雄職,但那都是八代以前的事了,他們家在洛陽早沒什么關系了。

  其實歷史上鮑信家也已經是鄉豪了,其家能再次發跡靠的就是從泰山邊不斷狩獵泰山寮吸納為部曲。當然,現在他的部曲早就丟了,已經沒有以武立家的基礎了。

  所以鮑信這番在京都不斷跑門路,錢使的不少,但沒一個辦成事的。他甚至跑到張讓府上使錢,也想學著當年涼州刺史孟佗的故事來抬高身份。

  孟佗就是日后三姓家奴孟達的父親,當年孟佗也來京都跑官,在知道張讓家的監奴典和自己是同鄉,他就傾盡家產結交監奴典,最后送錢送的人家監奴典都不好意思了,人家就問孟佗有何事相助。

  最后人家孟佗沒讓監奴典為難,就說你等我出門的時候,拜我一下就行。那時候跑張讓這里求官的人在宅邸外排的人山人海,水泄不通的。孟佗來的晚,正好堵外面,然后張讓的監奴典就奔出迎拜孟佗,并且共同抬著他的車子進門。

  至此,孟佗聲名大震,誰都知道人孟佗是個關系通天的人,皆拿珍寶奇玩賄賂他,然后孟佗分了大半給張讓,張讓就給了個涼州刺史的官給他。看看,最后人家錢也掙了,官也撈了。

  但可惜這種空手套白狼的事情,第一次做的是天才,第二次還這么做就是把人家當傻悲了,所以鮑信被轟了出來。

  但走投無路的鮑信恰恰就被袁紹遇到了。袁紹在京都本就是孟嘗君一流的人物,聽這是個泰山的土豪,連忙引入室內相談。

  袁紹在京都并不缺上層消息渠道,讓滿朝公卿頭疼的泰山賊他袁紹自然也關心。現在來了個泰山地區的土豪,還和泰山軍交過戰,袁紹立馬就上心了。

  這一談,袁紹就發現這人是個人才,便引薦給了大將軍何進入了幕。

  從這里,我們實際上已經看出袁紹是非常清楚泰山賊實力的,也不知道今日在虎牢關城頭,他為何要在何進面前說那番話。

  此刻,當何進問起鮑信關于泰山賊的情況,鮑信擠開同僚,上前拜道:

  “回主公,仆與泰山賊可謂不共戴天,我弟就是重傷于泰山賊之手的。此賊出自泰山,但卻并不只是泰山一地之寇,融魯山、沂山、蒙山之山寮成軍。之后以分田妖言利誘黔首投靠,仆家的田宅就是被泰山賊瓜分的。”

  鮑信這里話一出,全場嘩然,他們萬沒想到這些賊寇竟然以豪勢的田地來集眾,那這些賊寇可以說死一萬遍不嫌多。

  袁紹邊上搭腔了,他問道:

  “阿信,主公問的是有何破賊之法?”

  鮑信立馬對何進道:

  “主公,我等如今應該問的,不是如何破賊,而是要確定泰山賊下一步如何?”

  鮑信這話有意思,何進立馬問道:

  “鮑司馬,此言何意?”

  鮑信頓了頓,彎腰道:

  “主公,滎陽為天下之中,也是不宜盤踞的四戰之地,所以泰山賊不會久據以此,也不會等敖倉粟食盡才走。那他下一步會去哪呢?”

  這下何進正色了,斂衣對鮑信道:

  “鮑君,請說。”

  于是鮑信以地為圖,開始畫滎陽四周,他請何進看。

  “主公,你看,這是滎陽地理山川。它北是河北,東為河濟,西為虎牢,南為鄭國地。現在河濟已淪,南為我漢軍主力,北是北中郎將鏖戰之所。現在,如果泰山賊北上,那北中郎將危,但京都安。如不是北上,而是直接攻我虎牢,那后便是京都,意味泰山賊是直奔洛陽而去的。但現在,京畿無兵,如此就危險了。”

  在場的人都是聰明人,哪個不知道危險了是什么意思。

  而且這事不能深想,什么叫北上了,北中郎將危,但京都安?這不是變著法說,努力讓泰山軍北上嘛,禍水北引嘛。

  鮑信像是沒看出氛圍的古怪,而是繼續道:

  “從我們在敖倉附近得來的情報,泰山軍在打下敖倉后,就使人擔倉谷米入船。這表明泰山軍最近就會采取行動。就是不知道這舟船是北過大河,還是轉道直接入洛河了。”

  此時人群中,同樣是幕僚的劉表說話了,他現在還未成那個荊襄八郡之主,還蟄伏在京都,此刻他道:

  “鮑校尉,你也不用危言聳聽。太山賊其自泰山一隅,不過跳梁小丑,數月之內穿過兗州,擾入中原,未受官兵懲創,即有輕視天下之心。現不過居滎陽一地,兵不滿萬,豈敢有覬覦京畿之野心?”

  然后他對何進道:

  “主公,虎牢關為天下之雄關,只要我們緊守城池,賊兵縱有百萬也入不得。昔年,戰國齊王連縱諸侯,數十萬雄兵攻打虎牢都打不破,更何況對面區區。請主公,無憂。”

  這時候,從滎陽之戰僥幸得活的蒯越也上前建道:

  “主公,劉府掾所言極是。此刻我等不慮泰山賊不攻我,就慮泰山賊北上。賊攻我,我有虎牢雄關,彼輩只能頓兵城下。而左右兩位中郎將已經提兵到了長社,不出十日便能趕到,到時候,內外夾擊,泰山賊必敗無疑。”

  誰知蒯越說完,袁紹就呵斥道:

  “你一敗軍之士,如何敢稱主公?你主公是黃琬,已經戰死了。你作為其幕僚為何不追隨而去?還在這里狺狺狂吠。還有你說,在這里以守內外夾擊,全是腐儒之見。需知再大的雄關也不是我們這千人能守的。而且你覺得河北漢軍撐得到嗎?要知道,敖倉作為轉輸河北大軍的糧倉,這會已經被賊占了。你覺得,要是對峙,是我軍先敗還是賊軍先敗?”

  蒯越還要說話。直接被袁紹止道:

  “還要說什么,還不下去?”

  蒯越氣得面紅耳赤,看了眼何進,見他一點沒反應,只羞得掩面下了城。

  袁紹的話,直接讓場面凝固了。最后,還是何進說道:

  “各位說的都有道理,城頭上的風也大,不如我們先下去。后面再議,后面再議。”

  最后何進帶著幕僚下了關,等人群都散了后,他又單獨留下了袁紹和鮑信。

  很顯然,之前鮑信那套所謂的禍水北引到底是打動了何進。在他看來,他實在沒有信心能有千人守住關隘,如能讓泰山賊北上,那可不正好?至于河北漢軍會不會就此危險,想來應該大概是不會的,吧。

  三人一入靜室,何進不賣關子直接問鮑信:

  “鮑司馬,你那禍水北引,到底有何計策,趕快道來。”

  鮑信看了眼邊上的袁紹后,反先問了句何進:

  “主公,你說這河北漢軍實力如何?”

  何進回答:

  “兵強馬壯,其部本就有五軍萬人,后又有幽州南下驍勇六千,再加上河北、河內兩地的豪勢部曲和郡縣兵也有萬人上下。這就已經是兩萬六千人了。之后前些時候河東太守董卓帶三千河東兵、一千西州兵入援。所以,河北方面漢兵滿打,正好三萬人。”

  鮑信點頭,正色道:

  “如此,主公可就不能說是什么禍水北引,于名節有虧。”

  何進不想繞這么多,再一次問道:

  “你有何策,說來。”

  這下,鮑信將計劃全盤脫出,直嚇得何進再次訥訥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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