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小說網 > 犁漢 > 第一百八十章:殉死
  箭矢紛飛,一萬多只箭矢,幾乎是魯國兵儲備的全部箭矢量,就全部宣泄在了劉延的的車兵上。

  時不時就能見到箭矢以刁鉆的角度透過楯陣扎在濟北國兵上,一人中箭,楯陣立破,其余結陣者也紛紛中箭。

  劉延的扈士再忍受不了,勸劉延:

  “部將、咱們撤吧。再打下去,兄弟們都得折在這!更何況現在這種死法太憋屈了。”

  可不是嘛,他們寧愿和賊人真刀真槍的干,也不想在這里被動等死。

  劉延含恨的看著車陣前交替的馬隊,只見賊軍的馬隊展現著良好的騎術修養,前排射完,直接從陣前繞開,空出身后預備好的騎隊,行云流水的交替使得箭雨沒有一絲斷層。

  他也不甘心,這些弟兄都與他情同手足,不知道多少時間才結成的恩義,而現在他滿眼望去,河灘地上遍是鮮血和箭矢,有些楯車后的弟兄都已經都空了。但他劉延又能怎么做呢?

  撤兵?

  先不過他劉延的信念做不出這種事,就說此刻撤,一場大潰退立馬就來。到時候死的比現在還要慘。

  劉延怎么都不會忘記,他與家鄉子弟去北疆踐更時初次遭遇鮮卑人的場景。彼時他們沿著拒馬水河岸北上右北平郡治土垠,準備匯合那里的邊軍。但在路上,他們就遭遇了從上谷郡突入進來的鮮卑游騎的襲擊。

  當時死傷最慘重的就是潰退,從那以后劉延就知道,千萬不要將后背留給騎兵,因為那就是宣判死亡。他劉延的軍事經驗就是一次次從這種死人堆中總結的,所以哪有什么天生的名將,不過就是一次次從死人堆里爬起來罷了。

  但道理是這個道理,但現在的情況是,防線已經維持不住了,那些空了的楯車根本防備不了對面的沖鋒。

  他不自覺的就望向了西邊的渡口,在疑惑,怎么這么久還沒撤退完呢?

  同樣的疑惑也停留在戴祈心中。

  此時他已經帶著濟北國相陳珪上了船。他并沒有搞什么謙讓的把戲,而是第一波就上了船。畢竟他的幕主還病著,總要讓病人先上船吧。

  緊跟著上船的就是中軍校尉王臣,他帶著自己的扈兵上了另一條船。他本來是要直接喊船夫走人的,但他遙見戴祈在座船上升起了濟北國帥旗,知道戴祈還想著帶那些兵子們走。

  王臣一邊罵戴祈迂腐,一邊讓船夫先將船開出津渡,好到時候先走。至于現在,他也只能聽戴祈指揮了。

  但當中軍的幾個頭腦都上了船后,后面整個上船的節奏就慢下來了。

  一方面確實是客觀因素。這處津渡是臨時修的碼頭,一次只能停靠兩條船。等戴祈和王臣一人上了一條船后,就需要開出到河心再換兩條空船,這時間自然就慢。

  但另一方面就是哄搶上船導致的。隨著軍中主心骨先上船,下面的軍吏們就彈壓不住這些軍卒了,他們往往蜂擁而上,不斷有人被擠下水,因為他們知道一次只能上兩條船,誰先上船誰就更安全。

  沒有秩序比任何秩序都要糟糕。

  所以當一刻過后,除了最先的兩條船被戴祈和王臣用了后,其他人還堵在碼頭上。

  戴祈在船倉里等了半天,問了幾次扈軍撤軍情況,但都被告知還沒有。最后忍不住了,終于上了甲板,一眼望下去,亂成一片。

  他立馬扯著嗓子命令:

  “所有人不按編制,由船夫負責,滿二十人,就開船。”

  有了戴祈的調度,猬集在碼頭上的濟北國殘兵才稍微有了秩序,然后抓人、上船、開船。一時間,汶水中間已經聚集了十條滿載殘兵的船只,時刻準備出發。但汶水東岸上,依舊有五百多人還在焦急等待著上船。

  周鳳就在下面,他到底和一般顢頇的不同,知道如何得士心,所以留在碼頭上維持著秩序。

  遠處河上戴祈也在焦急的望著劉延維持的復道,不斷有黑壓壓的箭雨砸在他的陣地上,那些中箭哀嚎聲都能傳到他這里。

  戴祈呢喃道:

  “此將真的不容易啊。”

  一時血氣上涌,命眾扈兵敲擊船上的牛皮鼓,為遠處艱難苦熬的劉延部激勵士氣。

  頓時汶河上,鼓聲動天,就連對面泰山軍的飛蝗箭雨都為之一滯。

  但一個出人意料的場景出現在了戴祈的眼中。

  只見他這邊鼓聲大作,邊上幾艘停靠的渡船竟然開始扯起號子,開始逆汶水撤退了。

  戴祈懵了,這是怎么回事?我敲的是鼓,不是金啊。

  他連忙讓扈兵打旗語,讓這些船只都停下,但完全一點用也沒有。他被這變故弄得六神無主之際,邊上遠眺的扈兵突然拉住戴祈,指著東方,張大著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但也不需要他說了,因為戴祈也看到了東面的情況。

  只見原先停留在東面大砦的敵部,竟然傾巢而出,旗幟招展,甲兵曜日,橫沖而來。他們從劉延搭建的車楯陣后穿過,也不偷襲他們,徑直向著碼頭而來。

  本還停留在東岸的濟北國兵早沒了抵抗的勇氣,他們下意識的就奔下了汶水,想要游到對岸,但身上沉重的甲衣成了他們此刻的催命符。他們在水中不斷脫下身上的重物,但如此緊張的情況下,又有幾人能做到呢?

  一時間汶水不斷漂浮著溺死的濟北國兵。

  周鳳也不再表演吏士一體的戲碼了,帶著幾個扈兵,還有他的小舅子氾嶷飛快上了一條船,隨后不等后面人要上,撐開了船,亡命竄逃。

  這會主將跑了,跳河逃生又沒有勇氣,那就只剩下跪地投降了。馬頭上,沒有其他選擇的濟北國兵終于放下了兵刃,向奔來的泰山兵投降。

  也幸好,他們遇到的不是丁盛領兵,不然投降了也是死。

  望著本兵望風而降,船上的戴祈羞愧的以袖掩面,他哭泣:

  “主公,皆是仆無能,落得如此地步。”

  戴祈望了一眼仍在昏迷的陳珪,將冠放在了地上,然后趁扈兵們不注意,從船上一躍而入汶水。

  他要殉死。

  但戴祈最后并沒有死成,因為他被扈兵們用漁網又給拉上了船。船上的扈兵救了戴祈后,再不等待,也跟著別船逆行。總共十一條船,載著濟北國僅剩的百多人,離開了這片噩夢地。

  戴祈躺在甲板上,想起來時的橫槊賦詩,氣吞如虎,滿堂衣冠。再到現在惶惶如敗犬,自己的好友皆死,幕主生死未知,前途暗淡,一時悲從中起,凄愴嚎哭。

  但已經沒有人在意他了,望著漸漸拉遠的慘景,船上的兵士們心中只有慶幸和逃出升天的喜悅。

  汶水夾雜著殷紅的鮮血,碼頭散亂著殘肢斷臂。

  戰爭到這里,幾乎已經結束。濟北國的幸存者感激著賊軍的仁慈,悲哀地打掃自己的袍澤。那條由楯車組成的復道也已經告破,無處不能見到箭矢穿透的尸體。

  但戰爭又并未結束,因為劉延仍舊帶著五十多兵依托這楯車頑抗。“劉”字旗依舊在汶水之東飄揚著。而在這些濟北國兵的四周,越來越多的泰山兵將他們包圍在一起。他們之所以還沒有進攻,只因為張沖還未下令。

  后陣的張沖欣賞這漢將,理智告訴他,這樣的將領,而且已經打成這種情況下,是多半不會投降的。但愛才心起,張沖還是讓邊上的郭祖上去勸降。

  郭祖分開包圍圈,走到了劉延的小陣前。

  望著這鐵塔肅穆的漢將,饒是以郭祖對漢庭的不屑也不得不感慨一句:

  “真是個好漢子。”

  郭祖對殘破軍旗下的劉延道:

  “我家渠魁,敬慕將軍為人,只要你們放心兵刃,皆可活。”

  半響,敵陣都沒有說話。

  但那些剩下的漢兵齊齊望著他們的主將,想聽劉延的意思。

  選擇生,還是選擇死。

  此刻壓力落在了劉延的身上。

  劉延恍惚著,他在回憶著自己的前半生。

  他出自沒落的大族,高祖劉邦的庶長子劉肥一系。本來先祖也是王侯,但不過一代就因為謀反而國除,到現在他劉氏雖然還頂著個宗親的名號,但早湮滅于庶人,與尋常黔首沒有多大區別。

  他沒讀過多少書,但尊重讀書人,因為他覺得這些人都是圣賢子弟,身具道理的,就比如他在北疆曾遇到一個田姓的讀書人,和他說過這樣一句話: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

  他當時不是很明白,死了不都是一樣嗎?能有什么區別。但現在他懂了,此刻他選擇茍活,那他就將是家族的罪人,是不忠的臣子,是不孝的逆子。而他選擇生,那他就將升華,留名青史。那時候,他死了,但還活著,活在家族的記憶中,活在漢庭的祭祀里。

  所以,劉延堅定的向對面的賊寇喊道:

  “我漢家,只有戰死將軍,沒有投降將軍。”

  其聲如金石,有金戈鐵馬之音。

  郭祖明白了對面的求死之意,遂回身望向張沖,見張沖吐了兩個,他又對劉延喊道:

  “我家渠魁,想要知道將軍姓名。”

  劉延聽此哈哈一笑,怒道:

  “爾等賊寇給我聽好了,某家乃大漢濟北國盧縣劉與年。”

  說完這句話,劉延就對眾弟兄道:

  “我先去泰山府君那里等弟兄們,到了陰世,咱們再做弟兄,再為我大漢建功立業。”

  最后劉延高呼一聲:

  “大漢威武。”

  自刎當場。

網頁版章節內容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閱讀最新內容

請退出轉碼頁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 閱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