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小說網 > 犁漢 > 第一百六十九章:夸將
  嚴綱渾身戰栗,顯然被后面一排的騎將李輔看到了,他默默上前就要代替嚴綱這個戰場白丁來做這一合的排頭。

  突然一個震天吼聲從陣后傳來:

  “他是誰?”

  眾騎軍太熟悉這個聲音了,只有這個聲音能讓他們熱血沸騰,因為發此聲者就是渠魁張沖。

  眾軍高呼:

  “嚴綱。”

  張沖再次吼:

  “嚴綱是誰。”

  中軍再高呼:

  “殺敵三騎言爾爾。”

  張沖再次大吼:

  “嚴綱誰?嚴大膽。第一次上陣就敢做排頭。嚴敢誰?”

  這一次眾軍爆發出山海般狂嘯:

  “嚴大膽。”

  此刻在最排頭的嚴綱在這三問三答中,抖動得更厲害了,而這一次不是恐懼而是一種直沖霄漢的壯氣。

  敢挺矟立馬,舍我嚴大膽其誰?

  然后就在兩軍之間,嚴綱突然一舉馬矟,在身后李輔復雜的眼光中,一聲驚天長嘯,就向著前方之敵疾馳。

  放搠,平舉,夾搠,呼吸,再呼吸,屏氣,撞。

  一套動作下來,嚴綱行云流水,將其優秀的騎戰動作不折不扣得發揮著,而后面眾多騎勇也隨著這個新排頭再次鑿入了敵騎內。

  實際上只之前一合,從郡南開過來的這五百騎兵就已經被打崩了。他們遠道而來,人困馬乏,斗具不整,本也是要這這休息的,但因為主將僥幸,就想趁著對方松懈下,以騎快攻,趁敵不備,一舉殲滅。

  但誰料到撞進了張沖最精銳的部伍,突騎部。張沖本兵五千本就是在數十萬山寮眾精選,而突騎部又更是從其優中選優。其將之勇、兵之銳,甲械之齊備,別說只有當面五百騎,就是再來千騎都別想從突騎手里討到好。

  之后三撥箭,再一撞,郡南三縣的騎兵士氣就垮掉了。他們還能掉頭再沖不是因為他們的勇氣而是因為慣性。五百騎最后只有零零散散不到二百騎沖了出來,然后慣性下他們將馬頭一掉,就看見對面騎兵聲浪陣陣,士氣如虹。驚懼之下,最后的三十多騎直接再次調轉馬頭,就向東面亡奔。

  這對本就艱難的士氣再削一刀,要知道現在這些臨陣而逃的,可是之前的排頭兵的啊,本就是軍中的勇士,此刻連他們都跑了。

  但也止于此了,剩下的漢庭騎卒也有其傲氣。死?那就是死吧,又何懼哉?他們大漢騎軍,死也要死在沖鋒的路上。

  在一個軍吏的帶領下,剩下的一百多騎再一次集成陣,向著泰山賊無畏沖鋒。

  片刻,矛折矟斷,馬撞人飛,旌旗飄落。

  這只來自郡南三縣的漢騎,除了之前東竄的三十多騎和這一合僥幸殺透泰山軍陣然后慌不擇路西奔的數騎,全軍盡墨。

  此刻,這一合作為排頭的嚴綱正在袍澤們的,這個嘴上還有這絨毛的小子,再無之前的傲氣,而是在袍澤的夸贊中憨厚點頭。

  只是,當他看到遠處的渠魁張沖,那股感激、知恩化為一濃烈的士為知己者死的虔誠。他嚴綱算是明白了,為何泰山軍中會對這個比他大不了幾歲的年輕人如此神話。

  他就是有這樣的魅力,讓人甘心為其沖鋒陷陣,肝腦涂地。

  張沖這會正在囑咐田俊,讓其趁著天還未黑透將敵軍戰馬都給收攏了,等戰場打掃完,不用再扎營,直接支起火把,連夜奔梁甫的李大目大營,就宿在那。

  等吩咐完這些事,張沖就見嚴綱看著自己,就主動過去,撫其背,勉勵道:

  “努力,我的嚴大膽。我想聽到日后,敵軍遇你皆哭:‘敵軍有一但,我軍皆喪膽。’努力吧。”

  嚴綱重重點頭,估計他這輩子都會記得這一晚的話的。

  實際上,張沖確實在夸將,之前張沖在陣后一看嚴綱動都不動,就知道此人初歷大戰,已經嚇懵了。又見后面的李輔要替他,就趕忙為嚴綱壯氣。因為他知道,作為一個騎將,要是在這種情況下被退下,那他這輩子就廢了。一個連沖鋒的勇氣都沒有的,是做不了一個騎將的。

  但張沖素來就識人,之前他一眼就看出嚴綱雖然年紀小,但具備成為一個優秀騎將的潛力,他不能讓這樣一個好苗子就這樣毀了,所以他靈機一動,選擇了陣前夸獎,以大軍之威鑄其膽魄。此戰過后,張沖相信,很快他們突騎中又要涌現一員虎將。

  這邊收拾停當,張沖率騎點著火把,繼續沿著官道向著西北方的梁甫城進發。

  大概在戌時,張沖帶著突騎趕到了梁甫城外。

  只見遠處一座堅固小城上燈火星星,城外二里處又有一座營盤吊斗森嚴,如同一頭巨獸潛伏在夜色里。

  就在張沖要止軍于此,讓扈軍拿其符節傳令營砦開門。實際上這么做很危險,一個處理不好就會產生營嘯。那些在營盤外沉睡的士吏,突然看到砦外一只騎軍,驚懼之下做什么,誰也保證不了。

  不要說張沖對不對自己士卒有信心,而是這是人性使然,而人性能不考驗就不考驗。

  但就這這時,遠處黑暗中傳來一陣聲音:

  “可是渠魁當面?”

  見張沖要說,一邊的田俊立馬搶過話:

  “渠魁在后面,你們誰哪部的。”

  之后黑暗中一陣窸窸窣窣聲,然后就從坡后奔下來兩個精干士吏,他們皆黑衣黑巾,匿在黑暗中還真就發現不了。他們一下來,就跑到火把下,直接看到當前的渠魁張沖,皆喜,拜稱:

  “渠,俺兩是于字部右曲左屯右隊甲什什將李敢和什副張歹。”

  張沖一直和泰山軍將士同吃同住,他可能不能認識全軍,但全軍一定都認識他張沖。但就著火把,他一眼就認出了這個叫李敢的什將。

  說來此人也有幾分傳奇,他并不是周邊人,而是來自吳越一個部落的勇士,在一次和其他部落爭奪獵場的爭斗中,他失手被擒,本以為會被梟首,但誰知那個部落魁將他轉手賣給了漢人商旅。

  漢人商旅用六斗粟就將他買下后,就送到了奉高人市上發賣。像這樣的來自山地的吳越勇士,不少奉高的豪強都喜歡充入部曲,然后送入山中與泰山賊廝殺。

  后來張沖打下了奉高,所有人市的奴隸都被釋放,但像李敢這樣離家千里,部落都不知道是否還在的人,一個人在漢人世界中如何生存?所以當泰山軍在奉高樹了招兵旗后,此人就投軍了。

  本來他也不叫李敢,他這姓和名都是分別從字匣子里抽的。原先泰山軍還少,沒名沒姓的,都還會由張沖起。等后來人越發多了,張沖也沒時間給大伙起名了,就在兵站設了兩個字匣子,一個為姓匣,一個是名匣,新兵中有沒姓名的,就從當沖抽,能抽三次,然后自己選用哪個。

  人這種生物最好劃分,為了區別前后起名的不同。那些被張沖親自起名的將士就將自己這一波稱呼為“親姓士”,而將自己抽名的后面將士,叫為“外姓士”,后來這事情被傳到了張沖耳邊,被罵了一頓后,也就有所收斂了,但這區分就交口傳了下來。

  這李敢運氣不好,自然就是外姓士,但可有點氣運,讓他得了一個名人名。當時不少袍澤說,讓他換一個,這名字他撐不住,會妨身。但李敢不從,只聽到這名字是前朝一個猛將的姓名,就非要認下,誰勸都不聽。

  而張沖為何會認識李敢呢?當時在新兵整訓中,只有他一個人斷發紋身,齊肩的短發,后背繡一個噬人欲食的豬婆龍紋身,想不惹眼都不行。

  當時張沖就下場和這人攀談,先問他這紋身有什么講究,李敢說,這背后龍是他成年后殺的最厲害的獵物,部落巫就以此作為了他的紋身。

  豬婆龍也就揚子鱷,能殺一條鱷魚,那都能稱為蛟龍之勇了。他邊上的那些個同是新卒的雖然因為張沖在不好譏諷,但從他們臉上可以看出,他們覺得這個李敢在大言。

  但張沖看了看李敢的頭頂,就知道此人應該沒說話,這是個勇士。但更讓張沖羨慕的是李敢這短發。

  說實話,他張沖多少有點受不了自己這長發,三天不洗就頭油得不行,然后整個一股子怪味,但清洗多了,這么長時真的費事。但張沖并沒有打算說給自己理個發,在這個前古的時代,對漢民來說衣袖穿反了都是大問題,更別說把頭發剃了。剃頭發的都是什么人?罪人和蠻夷。

  他張沖可以是斗士,只要他覺得有必要,他都會去斗。但他終究只是一個人,在普世都認為的美學上,他也不得不妥協。

  后來這豬婆勇士就出了名,然后他這邊還未整訓完就被于禁親自挖走了。論敏銳,沒有誰比于禁更懂上意了。

  還回到這邊,張沖看到李敢,然后笑道:

  “阿敢,如何多禮,不認識我呀。”

  說著,拍了拍李敢的背,示意放松。

  李敢這邊受寵若驚,但還是將事稟報:

  “回渠,部將命我等侯在這里等魁來。營中已經準備好芻草,熱食,我為渠魁領路。”

  就這樣,張沖帶突騎夜宿梁甫城外于禁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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