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桑桑去上了大學。

  陸別時從國外留學歸來后跟著親爹一起做生意。

  只是他們行商走南闖北,桑桑并不能經常見到,倒是一月五封書信從未間斷。

  桑桑去往四九城讀了大學,彼時的四九城人龍混雜,倒是因著葉景年的名號,沒人趕來找不痛快。

  畢竟葉大帥是出了名的護女兒,哪怕遠在海市,人家也能一天之內趕到四九城親手解決欺負自己親閨女的小混混。

  桑桑就讀于醫學專業,身邊是從小跟在自己身邊長大的小丫鬟。

  小丫鬟頭腦不聰明,但卻認得幾個字,在這個普遍是文盲的年代,小丫鬟也算人上人了。

  更何況葉家寬厚,不會故意欺負下人。

  小丫鬟的生活自然不錯。

  桑桑住在四九城大學旁邊的一間公館內,平日由小丫鬟阿秋照顧生活起居。

  桑桑在學校成績好,自然受人喜歡。

  二十歲那年,桑桑聽說宋揚要回國的消息。

  宋揚是宋家的小少爺,上頭哥哥姐姐一大片,都說幺兒子大孫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宋揚是老太太和老爺子最疼愛的命根子。

  宋揚在國外學的是金融,但宋家全體上下不是文人便是軍官,對于出了這么一個家族“叛徒”,全家上下不僅不生氣,反而在回國后還打算給宋揚創辦個銀行。

  可宋揚深知自己出國學了多少洋墨水,趕緊拒絕了大家長們的幫忙。

  后來聽說桑桑去了四九城讀大學,巴巴地求家里人將自己送去當大學教授,教金融。

  宋家是個疼孩子的,直接將宋揚送到了學校。

  于是,開學第一天,桑桑就看見穿的像只花孔雀的宋揚捧著一束花站在學校門口。

  宋揚一看她立馬沖了過來,用著欠揍的語氣道:“桑桑,收下哥哥的花,你就是哥哥的……”

  還不等宋揚說完,桑桑直接將花拿過來,驚喜地問:“這是什么花?長得真奇怪?”

  宋揚無奈:“鶴望蘭。”

  “什么蘭?”

  “就是天堂鳥,我從國外帶回來的苗圃,最近開了花,專程從海市帶來的,你要是喜歡,等回去后你在我府上挖走便是。”

  桑桑也不跟宋揚客氣,她倒是聽說過鶴望蘭,只是沒見過,橙黃色的花蕊仔細一看當真像是一直野鶴,于是點了點頭:“那我就不跟你客氣了。”

  就這么一打岔,宋揚也忘記自己來的目的,和桑桑一塊兒走進了學校。

  路上他們講起了陸別時。

  桑桑道:“小時哥哥畢業后就跟著干爹做生意去了,我也好久沒有見到他的,聽說今年他會回來。”

  宋揚一聽,忍不住吐槽道:“不來最好。”

  桑桑沒聽清,疑惑的目光看向宋揚。

  宋揚渾身一緊,趕緊道:“沒說什么,我說我也好久沒看見陸別時那小子了。”

  桑桑不信。

  宋揚和陸別時不知道為什么從來都是死對頭。

  二人一見面,見面必吵架。

  當然,陸別時從來不跟宋揚吵,每次都是宋揚單方面和陸別時吵架,然后自己把自己給氣哭,不服氣就讓他幾個哥哥幫他揍陸別時,結果連人帶哥一起挨揍。

  從那之后陸別時幾個哥哥都不參與他和陸別時的戰斗了。

  桑桑聽宋揚說想念陸別時,她信個鬼!

  年末,學校放了寒假,桑桑和宋揚結伴一起回了海市。

  綠皮火車發出轟隆隆的聲音,鐵路外白茫茫的一片。

  桑桑忍不住道:“今年的雪比往年還要厚一些。”

  宋揚收起往日的嬉皮笑臉,深深嘆了口氣:“誰說不是呢,到時候受苦的還是百姓。”

  二人一時間便都不說話了。

  回到海市,宋揚原本是想親自送桑桑回大帥府,誰知一出火車站,便看見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的男人~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間。

  哪怕多年不見,宋揚還是一眼認出了陸別時。

  桑桑自然也認了出來。

  “小時哥哥!”

  桑桑對陸別時招了招手,趕緊跑了過去。

  陸別時一臉溫和,不動聲色將桑桑手中的行李接過,柔聲問:“在學校還習慣嗎?”

  “習慣啊,大家都挺照顧我的,對了,小時哥哥你怎么來了?”

  陸別時:“聽干爹說你今天回來,所以來火車站等你。”

  桑桑這才發現陸別時的身上落了不少積雪,心疼壞了:“那我爹沒告訴我幾點的火車?等了好一會兒了吧?”

  陸別時:“沒關系,今天人太多,我怕錯過了。”

  宋揚在背后一聽立馬翻了個白眼:“死騙子!”

  “宋少在后面說什么呢?”

  陸別時忽然轉過頭,似笑非笑。

  宋揚:!!!

  吐槽歸吐槽,但他是真不敢跟陸別時硬碰硬啊!

  然而陸別時卻道:“正好,我看見你家的車在外面等著你,宋少爺趕緊回去吧,別讓宋老爺子等急了。”

  宋揚瞬間睜大了眼睛:“我要送桑桑回家。”

  “倒是不必了,桑桑有我。”

  宋揚:!!!

  以前他以為陸別時有心機,現在看來何止有心機啊,他還霸道!

  關鍵是桑桑根本看不出來人心險惡,點了點頭對著他道:“是啊,宋揚,我和小時哥哥住一塊兒呢,你家太遠了,送我回去不方便。”

  宋揚:“方便,怎么能不方便!”

  他明天就讓他爺爺把宋宅搬到大帥府對面!

  可無論自己怎么表示,桑桑都不讓自己送!

  宋揚只能氣呼呼的上了車,看起來馬上就要爆炸了一樣。

  所有人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只有桑桑覺得今天宋揚脾氣有些怪:“宋揚這是怎么了?回家還這么生氣啊?”

  陸別時嘴角露出一抹笑:“可能是工作不順利吧。”

  桑桑一想還真有可能。

  于是點了點頭,跟陸別時一起回了家。

  4

  今年過年十分熱鬧,桑桑上頭兩個哥哥遠在國外回不來,但是大哥等人卻留學歸來,所以今年的大帥府十分熱鬧。

  陸家句兩爺子,以往都是在葉家一塊兒過年吃餃子,今年也不例外。

  陸別時雖說是大少爺,卻也不是個正兒八經的大少爺。

  他和桑桑一回家,脫掉身上的大衣,然后進廚房和胡小蝶一塊兒包餃子。

  全家上下都進了廚房,唯有桑桑把被哄出去,讓她去街上打瓶醬油回家。

  桑桑尚且不知道自己是個廚房殺手,所以大家對她來幫忙如臨大敵,這會兒聽說繼續醬油,想都不想就帶著丫鬟去買醬油。

  大帥府坐落在最熱鬧的街市。

  但和往年不一樣,今年街道上冷冷清清,那米店的老板大門緊閉,賣身葬父的小姑娘如今已經變成了中年女人——按照年紀來算,當年的小姑娘才七八歲,如今算起來最多也不到三十,只是歲月好似在她臉上停留了許久,明明還如此年輕,可眼角已經有了細紋,天上的大雪落在她的頭上,將她原本烏黑的頭發變成了一縷縷銀絲。

  破舊短俏的褲子遮不住她的腿,此時腳腕已經被凍的青紫。

  她賣身葬父的牌子此刻已經變成了賣身葬父。

  桑桑看著那張薄薄的草席,草席里看起來是一個一米八三的男子,只是身上大大小小都是青紫色,有種不似正常人的蒼白。

  在丫鬟的勸說下,她還是走進了女人。

  “他死了嗎?”

  “死了。”

  “怎么死的?”

  “被人打死的,又或者是餓死的。”

  桑桑不解,似乎無法將二者的關系聯系起來。

  那女人干涸的嘴唇微動,解釋道:“我男人給東家做事,東家克扣我男人的錢,我男人找他理論,被東家叫人打了一頓。”

  “他死了嗎?”

  “沒有,他被同鄉的人送回來了,一個月后不吃不喝,被活活餓死的。”

  桑桑不懂為什么會有人要餓死自己。

  那女人打量了一下桑桑暖和的裙子,慘笑:“我男人是怕拖累我。”

  桑桑沒有繼續往下問,哪怕她心里有很多疑惑。

  她從自己的口袋里摸出幾塊銀元,給了女人。

  等她走后,大雪茫茫。

  她回過頭,看見那個穿著單薄的女人拿著錢,抹著淚,然后艱難地將那男人放在板車上。

  那男人露出了一張被打得面目全非的臉,桑桑看見了,丫鬟看見了,路人看見了。

  女人面無表情又似鄭重地整理丈夫的衣服,丫鬟嚇得尖叫一聲,隨后又沒了聲音,路人看了一眼,然后又麻木的轉過頭,似乎對這一切見怪不怪。

  桑桑忽然覺得過年團圓,不是所有人都能團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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