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顯徽只是在青槐郡喝了頓酒，便離開益州，來到梁州城。
梁州城依舊如往常那般，趙顯徽來到崔健那家茶樓外，綽號催命鬼的老板正招呼客人。元宵佳節才過沒多久，已經有不少人生出了喝茶的雅興。
趙顯徽駐足看了一會兒，沒有走進茶樓，繼續在街上默默行走。
前路有倆人行來，都是熟人。
左邊那位衣著樸素，看上去像個莊稼漢子。右邊一位就要兇狠多了，看人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不共戴天的仇人。說起來，這人與趙顯徽還真有仇。
倆人自然就是當初擔當死士的張公瑾和燕長公。一個是一品塵元境的高手，一個則是天下箭術第一人，號稱一日一箭，可殺一品高手。
趙顯徽走上前，微微一笑：“不是空明栽培的那些親信迎接，心情好了不少。”
燕長公冷哼一聲，“不想回來就別回。”
趙顯徽并不生氣，反而覺得理所當然，和藹道：“所以過段時間我打算去江南那邊，看看中原的江湖。”
張公瑾常年戴著個鬼面具，養成了沉默寡言的性子，此刻仍是忍不住問道：“不等清明節和將軍一起掃墓嗎？”
趙顯徽搖搖頭，“我想去給母親掃墓。”
張公瑾與燕長公對視一眼，皆沉默不語。
三人一路走入秦王府，趙顯徽本意去拜見師父，卻正巧看到趙武從閣樓下來。
張公瑾與燕長公都是當年沙場上功勛彪炳的武將，與趙武交情深厚，見著無需下跪。在這種沒有外人的時候，甚至不用行禮。
趙顯徽看到那人，眼神躲閃，不知如何開口。
趙武非但不惱怒，反而心中愧疚更盛。
“回來了就好，文星那丫頭可天天念叨著呢。”此刻的趙武就像一個慈祥父親，難以想象他是打下了整個中原天下，手握十數萬秦軍的大將軍。
趙顯徽輕聲道：“這丫頭是想要我帶她出去玩呢。”
趙武離去前拍了拍趙顯徽肩膀，說了一句，“多陪陪你師父吧。”
趙顯徽當即愣住，他知道師父身體每況愈下，可找遍天下神醫，都束手無策。
張公瑾和燕長公沒有再跟隨，只是趙顯徽一人走上閣樓。
邢玄邃正坐在那張低矮書桌旁整理記載天下脈絡以及日后局勢走向的書稿，寒風吹入，他便劇烈咳嗽起來。那用來遮擋口鼻的絹布多了一灘血，卻是黑色的。
趙顯徽看得心頭劇震，忙要將門窗關上，邢玄邃卻擺擺手，“無妨的，再怎么吹也改變不了什么。”
趙顯徽正要去抓窗戶的手緊捏，只恨自己沒有活死人肉白骨的神通。
邢玄邃招招手，趙顯徽便走上前去，坐在矮桌前。
邢玄邃將一疊諜報遞出，趙顯徽拿起一一翻閱。
兩遼的楚軍在項龐云之下，四大將領之上添置了一個副將。第一個擔任楚軍副將的，正是項龐云之子，從突厥歷練歸來的項籍。
白留疑重排武榜，榜首仍是武皇帝李翼圣，榜眼劍道魁首韓荀，探花卻變成了西域第一人的刀甲拓跋虎賁。原本排在第三的霸孝公公孫鞅屈居第四，第五則是去突厥吐蕃歷練了一番的卓漢升。第六依舊是骨力裴羅，第七卻變成了一個叫沈重言的年輕人，據說是單飛羽的師弟，槍法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已經成為了新的槍仙。
最讓趙顯徽意外的是，這武榜第八竟然是自己。按理說不愿登榜，藏在各大宗門老王八，魔榜中人以及有諜子身份的武夫都不會上榜。可自己既不愿登榜，又有諜子身份，那白留疑分明是要將自己揪出水面，讓天下人知曉其存在。
剩下的第九第十則分別是最近出關的南海劍宗宗主李坤峰以及天下首宦魏完吾。至于國師禹時文，單飛羽和魯元恭三人，都被擠出了天下十人的行列。
邢玄邃看到徒弟皺眉，便說道：“白留疑這是誠心要對付你，正好這次你在西域的事瞞不住，索性就不瞞了。”
趙顯徽點點頭，繼續翻看后面的諜報。接下來的多是一些能影響中原局勢和山南道需要注意的事情。真正讓趙顯徽關注的，只有那梯田的目盲老人帶著嬴扶曦殺了南邵十八部族數位首領的驚人傳聞。
那老人好像不知死字怎么寫的，仍沒有收手跡象。若非邢玄邃讓百農架的諜子不要出手，這些秦王府親自培養起來的十八部族又怎么會讓他來去自如？
等趙顯徽看完，邢玄邃便說道：“這趟歷練，結果還算讓人滿意。”
趙顯徽剛想開口，邢玄邃又說道：“明天去紫閣峰看看，給你準備了好東西。”
趙顯徽明白，這話是逐客令。但他離去前還是說了一句：“師父多保重身體。”
走下閣樓時，那一聲聲咳嗽直擊趙顯徽身心。
離開閣樓后，趙顯徽去到自己居住的院子。這里長期住著一個孩子，倆年不見，個子猛竄，竟已經不比自己矮多少了。
這孩子其實也命苦，離開秦王府就要大展演技，回來后還要定期讓諜子雕刻面皮，忍受著莫大痛苦，卻不能以自己的身份活下去。
本來還要再過一年，這孩子才會被處死，到時候趙顯徽將不再隱藏，真正展露在世人面前。
可如今被白留疑一折騰，只能提前了。
趙顯徽倒是想把這孩子送到深山中，好歹保下一條命。但趙武絕不會答應，因為這孩子如果不死，趙顯徽繼承秦王之位就會有極大變數。
那孩子發現和自己一模一樣，個子卻高幾分的趙顯徽，趕忙跑來，轟然下跪。因為害怕，聲音都在顫抖，“參見殿下。”
趙顯徽心懷愧疚，不知說什么好，便轉身離開了。
晚上，趙武準備了豐盛晚飯，秦王妃長孫慕清，嫡長子趙空明，以及趙文星都被喊來了。顯然是為趙顯徽接風洗塵的。
長孫慕清臉色略顯蒼白，緣由是不久前又誕下一子，取名惠文。
趙文星聽說要去紫閣峰，便一個勁纏著趙顯徽，很想離開秦王府出去走走看看。
趙顯徽對誰都能說不，唯獨面對妹妹的百般哀求，終是心軟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