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柳家每月會有一次家族會議，屆時所有在朝為官的柳家成員都會來到丞相府。
柳家在朝官員三十多人，有資格入殿的有十多人。所以，經常有初入京城為官的外地官員被嚇得戰戰兢兢。
私底下別說三十多位官員，就算只是品質稍高者，四人以上就會引起關注，六人以上更會被言官彈劾。三十多人，就算說是謀逆都不過分。可既然對方是柳家，就沒有誰敢說閑言細語。
柳府外車馬如龍，一個個平時跺跺腳就能讓京城抖三抖的官員齊聚后，紛紛拱手行禮，喊的卻是叔叔伯伯之類的稱呼。唯有一小部分旁系子弟，默默躲在一旁。
柳錦濤正是一位旁系弟子，僥幸被柳丞相看上眼后，提拔成御史大夫。
旁系子弟想要被柳丞相看中極為困難，柳錦濤若非三歲作詞，六歲作詩，被稱為神童，也不會有這等殊榮。
柳錦濤身旁還站著個孩子，約莫才八九歲，看著周圍一個個衣著華貴，氣態若神的人，嚇得直往柳錦濤身后躲。
柳錦濤想趁這次家族聚會，讓丞相認識這孩子。萬一能被看中，墨河柳家就能一舉成為最鼎盛的旁系。
等到宗室弟子全部入府，只剩三位旁系弟子，柳錦濤這才拉著孩子向府內走去。
柳錦濤來參加聚會多達數十次，便是閉著眼也能走到大堂。這次卻走得格外忐忑，抓著孩子的手早浸滿汗水。
他低頭看了眼孩子，孩子恰好抬頭看來。他便和善一笑，心中哀嘆怎的自己那些兒子沒有一個拿得出手，否則又怎會帶一個在族中無甚地位的孩子來？
柳錦濤繼續看向前方，走在前面的是個年輕柳家弟子，才二十出頭的年紀，依靠柳家恩蔭，得以入朝為官。雖然只是個工部司務，卻因為柳家嫡系的身份，得以走在他柳錦濤前面。
那人正好回頭望來，官職更高的柳錦濤趕忙堆出笑臉，年輕人不以為意，轉回頭去。
對此，柳錦濤就算心中萬般怨言，也不敢明說。
很快，宗室子弟都進入大堂，不論官職，只以家族輩分論座。地位僅在柳炳文之下的是為老者，不過只是個言官。大堂里不少人的官職都在其之上。
不過，柳家真正能稱霸朝野的原因，就是死死掌控了言官一脈。誰敢得罪柳家，只需讓眾多言官彈劾，加上柳家勢力，沒誰能安然無恙。
近年來，張古通要在京城建立學宮，是要斬斷柳家根基的狠路子，這無疑觸動了柳家逆鱗。本次聚會，柳家弟子們可都等著丞相給出應對之策。
柳錦濤等到宗室弟子都進入大堂，這才準備邁步走入。他在大堂門口特意拉了孩子一把，不讓孩子踩到大堂門口一處數十年無人落足之處。
這塊正處于大堂正門的小片土地是柳丞相設置的禁區。誰敢踩上一腳，不管是宗室子弟還是旁系，一律逐出柳家，剝去官位，趕去鄉下種田。
當年就有一位宗室不小心踩中，結果已經官至戶部侍郎，即將繼任尚書的男人非但被剝了官位，逐出柳家，甚至在離京路上被毛賊割去頭顱。一家老幼婦孺無一幸存。
京城外也能有剪徑毛賊？起初誰都以為是個笑話，笑過之后再細細思量，才明白丞相這是用行動告訴他們，誰敢踩這塊禁區，就等著全家死盡吧。
不曾想，一位宗室弟子看到堂外來人，趕忙起身恭迎，“鳳兄別來無恙。”
柳錦濤當然不會以為對方這是在向自己行禮，必然是有其他宗室弟子在身后。
柳錦濤本能想要讓開道理，不曾想孩子一轉身，就要踩中那塊土地。
一路跟在柳錦濤身后默不作聲的柳家弟子忙上前用手托住孩子還未落下的腳，然后將孩子抱到一旁。
那人抹去額頭汗水，呼了口氣，“還好沒踩下去，不然后果不堪設想。”
柳錦濤這才看清那人面容，竟是遠赴青州為官的柳家雛鳳，柳鳳期。
此人是柳家最有望企及丞相的弟子，其他赴任地方的京官最多提升一兩品，柳鳳期卻是提升了三品都不止。誰都知道，一旦柳鳳期回京，就是準備繼任丞相一職的時候。
柳錦濤就算對一般宗室弟子都畢恭畢敬，面對柳鳳期，自然是認為身份天差地別，恨不得把腰彎到地上。
柳鳳期趕忙扶起本該喊一聲大伯的柳錦濤，好言安慰：“侄兒貿然回京，差點害了大伯，來日必登門賠罪。”
說完，柳鳳期就走入大堂。
柳錦濤好一陣才鎮定下來，猶豫半天還是決定將孩子帶進去。
柳錦濤不知道的是，早在那塊土地第一次被踩后，大堂周圍就全天隱匿有死士。剛才若非柳鳳期，只怕那孩子就要命喪于此。
當柳家家主，本朝首輔柳炳文終于來到大堂，一眾柳家弟子紛紛起身行禮。
柳炳文則來到家主座位，坐下后揮揮手，眾人這才敢坐回去。
柳炳文沒有去看這些精心栽培的柳家弟子，只是吹開茶杯中漂浮的茶葉，喝了口一倆一金的茶水，冷聲道：“鳳期，你在青州的行事本不妥當，可加上你柳家弟子的身份，就恰到好處。”
柳鳳期再次起身，說出來柳炳文想要聽到的話，“不過是取巧的手段罷了。”
柳炳文放下茶杯，又道：“以后少耍這種小聰明，想繼任家主之位，就要學會獨當一面。”
誰人不明白這話的意思？柳家家主，未來的首輔可以說已經預定。
柳鳳期沒有志驕意滿，誠懇回道：“弟子知曉了。”
柳炳文這才環視一眼眾位柳家弟子，淡漠道：“我知曉你們暗地里阻撓張丞相建立學宮，勸你們少動手腳為好，否則死到臨頭，我也保不住你們。”
一眾在京城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柳家弟子冷汗直冒，別說明面上的口頭反駁，就是在心底腹誹幾句都不敢。
本還有不少事要說的柳炳文卻起身要離去，走之前留下一句話。
“柳錦濤，你御史大夫的位置，趁早空出來吧。”
希翼著靠這次聚會提拔族中弟子的柳錦濤癱坐在椅子上，面無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