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料峭，搖動燃燒的火光，欒無似是不忍惡鬼露出悲傷的神情，他席地而坐，捻動佛珠，隨即慈悲的梵音便從輕啟的唇縫中吐出。
月光凄冷。
佛子雙眼閉合。
梵音莊嚴肅穆，從年輕佛子口中念出，更添悲憫，也將佛子身上的佛性襯托得更加淋漓盡致。
不染塵埃。
亦不可觸碰。
看著這樣充滿佛性的愛人，秋野心中瞬間涌起了濃濃的不悅，他眼眸一轉，當即有了抉擇。
…………
這場超度并不盛大。
約摸半刻鐘就走到了尾聲。
在欒無睜眼那刻，秋野連忙抬起纖長手指撐著額頭，擺出一副無比虛弱的模樣，小聲地抽著氣。
欒無一睜眼。
就看見此前還在生殺予奪的惡鬼臉色唇色均白得似紙。
“施主你怎么了？”
佛子迅速起身走到惡鬼身前，語氣帶著不自知的緊張，眼神更是緊緊地盯著惡鬼不放。
秋野唇角微勾。
高高在上不染塵埃的佛子又如何？
只要他靈魂還是青鸞，那就不可能從他手中逃脫，畢竟那只鳥親口說過，自己是他的塵緣。
將上揚的唇角壓下，惡鬼搖搖欲墜地靠在佛子身上。
“小師傅。”
“你念經到底是想超度我妹妹，還是想超度我？”
欒無愣了愣。
他只是不忍惡鬼露出那番難過神情，而且出家人慈悲為懷，他應該為這個悲苦的女孩念經超度，讓她早登極樂世界。
可他忘了惡鬼是鬼。
即是鬼……應當是怕經文的吧？
“真是抱歉。”
“小僧忘了施主是鬼，聽不得梵音，施主現在感覺如何？”
佛子眼眸染上絲絲無措和焦急，擔憂的情緒困擾著他，倒讓他沒注意惡鬼已經靠在了他身上。
秋野做西子捧心狀。
“小師傅，我覺得好難受啊，我是不是要魂飛魄散了？”
魂飛魄散四個字像是把刀，直直地插進了欒無心中，叫他當即就慌了，甚至都被逼紅了眼。
“不會的。”
“你實力那般強勁，我也只念了半個時辰不到的經，應該不會叫你魂飛魄散才對……”
“一定有辦法可以救你……”
欒無一顆心慌亂無措，下一秒卻聽見耳邊傳來一聲笑。
他轉頭看去，只見先前虛弱不堪的惡鬼靠著他肩膀，笑得顧盼生姿，唇色也是妖艷無比的紅。
“小師傅，除魔衛道是你們佛門的責任，按理說超度我你該高興才是，但你怎么如此緊張我呢？”
惡鬼朝他耳邊吹了吹氣。
聲音又嬌又媚。
“這位小師傅，你該不會……是愛上我了吧？”
秋野本相很美。
但自從被師門殘害后，他就不愛笑了，加上那日漸瘋批的性格，叫人看到他的第一眼，下意識的第一反應就是恐懼和害怕。
但當這條瘋批的惡龍刻意軟下聲音說話撒嬌時，那張臉的風姿便會呼之欲出，妖冶又勾人。
連9958看到都心跳加速。
更別說是欒無這個擁有青鸞靈魂的單純佛子了。
幾乎立刻就紅了臉。
但到底是受過清規戒律的佛子，欒無很快調整呼吸，也是在此時，他發現了惡鬼正靠在自己肩上，連忙后退數步，拉開了距離。
“施主切莫妄言。”
“小僧是佛門弟子，佛門弟子六根清凈，不近女色，更不談情愛，所以小僧是不會愛上施主的。”
佛子聲音清冷。
但手中快速捻動的佛珠暴露了他此刻的不平靜。
“是嗎？”
秋野挑了挑眉。
他移到欒無身前，伸手點在他的心口，笑得像是艷鬼。
“可小師傅這心……怎么跳得如此之快呢？”
欒無：“……”
佛子能辯論佛法，卻不解情愛，更無法解釋自己這跳得反常的心，最后只能緊閉唇瓣不發一言。
秋野也不再逗他。
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將楊云雁的骨灰用布帛包起來，秋野欲轉身離去。
欒無見他要走，下意識地向前邁出一步，“施主要去哪兒？”
“自然去報仇。”
黑暗中惡鬼的眼眸泛著紅光。
“這幾個男人只是些嘍啰，真正的幕后黑手還在逍遙快活，我自然不能讓他們好過。”
欒無勸道：“施主，冤冤相報何時了，沾的血越多，造下的孽就越多，你需要償還的業障也就越多，不如就此放下屠刀吧。”
佛門講究因果。
也講究業障。
造下的孽，終有一天需要償還。
他不希望這樣一個美好的……被仇恨所困，變成滿手殺孽的惡鬼，再也無法進入輪回。
“放不了。”
“因為我就是屠刀。”
早從屠殺師門那一刻，秋野就已經變成了一個劊子手，他手上沾了數不清的血，要真說業障的話，他身上早就背了還不清的業障了。
但秋野不后悔。
因為世道向來如此。
因為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只要他是神龍，那他就注定生而有罪，師門的事更告訴他，若是自身不能強大，就永遠只能做被按在砧板上的任人宰割的魚肉。
所以他成了屠刀。
所以他奉行恩仇必報。
所有妄想從他身上撕下一塊肉的存在，都要承受他最為猛烈的報復。
既然現在他是楊秋野，既然楊秋野死前有恨有怨，那他就要替楊秋野報仇，將那些傷害了他們兄妹的人，統統送進地獄。
秋野看向欒無。
眼中是明晃晃的嘲諷。
“世人都說佛慈悲，可我只覺得佛虛偽。”
“害人的一方舉刀肆意殘殺，你的佛卻叫被害的人放下屠刀，憑什么？憑他臉大嗎？”
“我不是你。”
“我也不信佛。”
“我覺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都是些扯淡的鬼話，我不想成佛，我只想快意恩仇，叫那些畜生傷害了我和阿妹的畜生，全都死無葬身之地！”
秋野很煩狗屁大道理。
更煩所謂的佛的狗屁大道理。
他甚至開始討厭這個世界。
他的小鳥不該是這樣的，他的小鳥心懷蒼生，卻也有血有肉，他可以憐愛世人，也可以揭竿起義，殺掉上一任不仁不義的神君。
而這個狗屁的世界，卻將他變成了對善惡一視同仁的佛子。
他的愛人不應該只有神性，一味的悲天憫人慈悲為懷并不是他，心懷蒼生有愛有恨才是他！
“小師傅，我討厭你的佛，但我喜歡你。”
“所以你大可以試著來渡我，若是渡得了，我便聽你所言放下屠刀，若是渡不了……”
欒無順著他的話問：“若是渡不了又當如何？”
惡鬼仰天大笑而去，話卻是隨風飄了過來。
“那便就以身飼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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