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軌站是一棟高樓,截面六邊形的長柱,十層樓,無數的空軌穿過,層層疊疊,有一種奇妙的植物感。

    一樓是訂票廳和休息區,之所以說是訂票而不是售票,當然是因為免費。

    老弟他們提前在網上訂下了電子票據,四小只直接坐電梯去月臺即可。張英軒小朋友顯得激動些,他從未見識過空軌站,不過他很努力地收斂了好奇,只是不自覺朝鹿正康身后躥了躥。

    鹿正康自己也不認路,好在是有地圖和導流機器人。空軌站每一層都相對獨立,靠電梯和樓梯聯通,在一樓,只能聽到人聲嘈雜、廣播播報、背景音樂,到了二樓月臺,一出電梯門,呼嘯的車流聲一下就沖進耳朵來了。

    張英軒:“嘩——!”

    他驚嘆著,富有科技感的空軌列車就像深海遨游的蝠鲼,截面像個寶蓋頭,兩邊勾柱軌道,車體寬厚低矮,頂部有微凸的長條天線陣列。

    四小只要坐的是平寧號三代空軌,算是很新的款式了,黑色車體茶色玻璃,金桔色輪廓車燈,被譽為有史以來最酷空軌,事實上的確是夠酷,就好像坐上去就能穿越時空一樣。

    車門朝兩側劃開,疲憊的大人們與歡快的小孩兒們依次上下車,人**匯又分離,車門再關閉,叮叮叮的警報聲在耳邊響起,隔開外面的天空吹來的風。

    一列空軌車廂里滿滿當當的話能容納近六十人,不過這年頭坐空軌的人還是少數,忙的人都去坐膠囊地鐵了,只有閑人,或者有心事的人會在空軌上。

    空軌駛出,剛開始像過山車,要上升到城市上空的軌道網,避開高樓。

    車廂兩旁的是長條形棕色人造皮革座位,背靠窗玻璃,中間又有三張獨座為一排的紅色棉紡織蒙皮扶手靠背椅,隔出兩旁的寬敞走廊來。座位后方是提供給機器人的拉環扶手。車廂前端有洗手間,后端有熱水間,分明是一截車廂,卻給人一種小教室,或者小禮堂的錯覺。

    車內禁止吸煙,禁止食用氣味強烈的食物,中央空調恒溫恒濕,空氣清新劑是柔和又醒目的蘭花香。

    等空軌進了軌道網里,廣播通報說即將開啟觀景模式。

    乘客們有些小小的躁動,抻著脖子朝窗玻璃望去,四小只坐在窗邊靠背椅上,現在轉過身跪坐。

    原先的茶色玻璃一點點變得透明,能看到外面是夕陽西下的城市風景,多山的江南地區,城市化的進程里夷平了許多丘陵,現在遠遠看去,彎曲的天際線上霧蒙蒙的不是山巒,而是高樓。在絢麗如陶釉的漸變色晚霞的映照下,一節節的樓宇沉默如短短的石碑,外表的玻璃幕墻會反射一點喑啞的,被夜色壓抑的金紅色霞光,天邊的卷積云在城市大地上鋪出大片的陰影,川流不息的街道明暗交替,人類的生硬造物在此刻變得溫柔而自然起來。

    蘇湘離輕輕嘆氣,“好漂亮……”

    張英軒與仇瓊珠也跟著點頭,臉色認真又執著。他們還不到能借景抒情的年紀,但人類對美的追求是刻在基因深處的。

    鹿正康趴在椅背上,看著眼前的一切,有種莫名的悲哀。

    他還在中國,還在家鄉,但這里的風景已然不是他熟悉的模樣。他還記得那些起伏、連綿,遠近錯落的青山,它們堅忍又頑固,把人的聚落擠在山間谷地和狹窄平原中,那時候的人,對山是充滿敬意的,其大而美,萬載難言。

    現在真的不一樣了,假使叫一個北方人來評判這樣的地平線——平滑的曲線——他們或許只是習以為常。

    景色這種東西,就像家里的裝修,若是熟悉了,便能有一種親切的慰藉感,若是陌生了,那就仿如身處異鄉,難以自己。

    蘇湘離戳了戳鹿正康的右肋,把他從傷春悲秋的愁意里戳了出來。

    “嗷!別戳我啦!”

    “壞壞,你周六要上課嗎?”

    “不用。”鹿正康語氣平淡,他報名的網課在周日下午。所以有一天半的周末假期。

    “到時候我們去中山公園好不好?”

    鹿正康沉思了一下,世紀末的公園分兩類,一種是小區里的無名公園,一種是有名有姓的,范圍巨大的人造自然景區。

    鹿正康心想閑著也是閑著,“不去!”

    蘇湘離表情一垮,“為什么呢?”

    “我想宅在家。”閑著也是閑著,躺床上刷一會兒手機不好嗎?

    “媽媽說,年紀小的時候要多去長見識,等以后就沒時間了。”

    “我自己說,放了假就該多玩手機,等上學就玩不了了。”

    旁聽眾人一臉沉思:有點道理啊。

    “但我想去野餐欸。”蘇湘離撅嘴。

    鹿正康:= ̄ω ̄=你要是聊這個我可就不困了昂!

    “野餐好,到時候我帶人來,你帶吃的來,咱們一塊兒逛公園!”

    張英軒在一旁欲言又止,神情有些沮喪,仇瓊珠卻舉起雙手:“我也來!給我也整一個!”

    蘇湘離一揮手,豪氣干云,“來!都可以來!吃飽了就躺著,肯定很舒服的!”

    鹿正康樂得不行,在家吃不飽,可得找機會給自己補補身體,挖腦洞很累的好伐?

    現代人基本是在家吃,餐館已經變成一種社交場合,只有談一些公事才會下館子,否則都會在家安排飯菜,自己不會做無所謂,機器人都是好廚子。

    鹿正康的胃口的確不小,他屬于吃一些就不餓,但還能源源不斷地吃的那類飯桶,在家父母控制了食品定額,從不給他過剩的熱量攝入,于是鹿正康同學就得忍受那種發自靈魂的空虛感——饞。

    小孩子的快樂無非吃喝玩樂,比起大人來還是要簡單不少,鹿正康現在最喜歡的事兒,除了挖腦洞,就是享受美食。

    現在的人不缺食材,缺的是挖掘美味的精神,既然是吃什么有什么,那自然就變得有什么吃什么,少有那些研究創新菜的人了。網上有專業的老饕協會,但很小眾,鹿正康打算年齡大些就試著申請入會。

    “哦,你說那個桕春食記協會啊,我媽媽是榮譽委員哦。”蘇同學瞇起眼睛,這時候的她,像一只打盹的貓兒。

    鹿正康:你媽媽還收干兒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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