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傳到劉、何兩家時,沒人顧得上這遭。

  兩家同樣雞飛狗跳。

  何家那邊婚嫁在即,早早定下的吉日不宜改,擔心改了不吉利。

  吳氏也想趁著外甥們還在這兒,女兒出嫁的時候他們既能給何家長長臉也能鎮一鎮男方,讓那邊知道女兒是有硬靠山的,以后輕易不敢把女兒欺了去。

  除此之外,教訓不成器的兒子也是每日不可缺的一環。

  劉家同樣。

  每天一大早的,劉家四個小子甭管已經成親的還是沒成親的,大舅娘二舅娘妯娌倆一視同仁,抄著掃帚鍋勺先來個每日一打。

  劉大舅娘,“臭小子,爛泥扶不上墻!你們表哥手里那么多正經活計,隨隨便便一個每月都能掙上不少銀子,別人家燒高香都求不上的好事送到你們手里,你們居然不要?!寧愿挑糞扛沙包?!哪天把你們腦子打清醒了老娘再撒手!孩他爹,攔住他們,別讓他們跑了!”

  劉二舅娘,“都怪我,是我這個當娘的沒本事,沒能力供你們讀書認字,都是我的錯!你們想去當個跑腿……好,去,你們去,總歸我們當爹娘的是管不了你們了,翅膀硬了能耐了,爹娘說啥都不中聽了……跪下!我話還沒說完!”

  大壯小牛石頭棒槌苦不堪言,何廣飽受折磨。

  蘇家些個無良的,每天有笑不完的笑料。

  轉眼十二月,凜風冬雪。

  禹州來了新上任的父母官,何綠萍的大喜日子也到了眼前。

  甜寶因著答應過送嫁,是以天還沒亮就來到新嫁娘房里,負責陪同。

  小麥穗跟冰兒秉著湊熱鬧,也跟了過來送送小姐妹。

  何綠萍夫家是兩堰村的,跟何家村距離不到五里地,一來一回的近得很。

  吳氏今日特地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裳,梳得逛街的發髻上別了支荊釵,人看著精神又大方。

  何老婆子也來了,親自執梳替孫女綰發,眼角眉梢皆是喜意,眼尾卻泛著水光,“咱們女子嫁人時,稱哭嫁。新嫁娘哭著出嫁,既是對親人的不舍,也表女子孝心,更有祈求幸福之意。是儀式也是莊重。今兒咱萍兒出了家門,便是她人婦了,真正長大了。阿奶雖不是大富大貴命,勝在子孫滿堂皆孝順,便將這福氣過給你,望萍兒一輩子有福。”

  何綠萍心頭酸澀瞬間涌了出來,“謝謝阿奶。”

  “誒誒誒不能哭不能哭!剛上好的妝沾水得花了!”吳氏淚水漣漣不準女兒哭,手忙腳亂拿了帕子給她吸掉眼眶里眼淚。

  旁邊并排站著的三個姑娘,看著這一幕恁是新鮮又稀奇。

  小麥穗嘖嘖有聲,“沒想到成個親有這么多門道,天沒亮就得爬起來穿衣上妝,難過的時候不能哭,等出門的時候哭不出來也得哭,出門還不能想走就走,得等吉時到了才能走,又要趕著吉時拜堂……好麻煩!”

  何老婆子笑道,“不能這么說,女子成親嫁人是一輩子的大事,兩方親人祈望孩子成親后和美幸福,守吉時守流程,越是細碎繁瑣,越表達雙方對這樁親事的看重。”

  “成親規矩確實多得很,所以旁邊得有長輩陪著時時提點,你們小姑娘可不懂那些。”吳氏笑說了句,隨即清清嗓子,“咱們女方親人送嫁,一般還會給新娘子添妝的……”

  何老婆子轉頭瞪著這個兒媳婦,無奈得不行。

  吳氏訕笑,賊心不死,“娘,我就是順口一說,再說添妝也是給萍兒添彩頭不是。”

  甜寶第一次聽這個詞,開口問,“添妝要添什么?”

  “添什么都行!”吳氏幾乎立刻接口,喜上眉梢,“有啥添啥不拘貴重!真就是給萍兒多些彩頭,添的東西是給她帶過去的嫁妝,自己手里握著東西,在夫家有什么事情也有份底氣……甜寶,小麥穗,冰兒,舅娘真不是要跟你們扒拉東西!不過你們要是有,多給萍兒添點那更好!”

  甜寶明了了,點點頭,從左手袖袋里掏出一個白玉匣子,打開匣蓋,里頭赫然是一支巴掌大的野參干貨,土黃色澤,長著腦袋腿,根須被整理整齊盤繞了好幾截。

  饒是何老婆子跟吳氏沒什么見識,也能估算出這是支品相極好的人參。

  見識更少的何綠萍更是壓抑得驚呼出聲,瞪圓了眼。

  “我對添妝沒經驗,身上也沒帶什么好東西,這支人參行嗎?”甜寶抿唇,有些不確定。

  何家祖孫三輩人呆呆點頭,“行!”

  行得不得了啊!

  吳氏回過神后眼睛噌亮,激動得手發抖,這東西要是拿到藥鋪折價,起碼得有上百兩銀子!發了!女兒的嫁妝足足的了,到了夫家沒人敢小瞧!

  甜寶添了妝,小麥穗跟冰兒也沒落下。

  小麥穗把腰間別著的嵌寶石匕首塞到何綠萍手里,“萍兒,這東西也值錢,最重要是好用!削鐵如泥!嫁到那邊又是有人敢欺負你,拿匕首削他!”

  冰兒掏的是自己錢袋子里裝的銀元寶,足銀,沉甸甸的墜手,“這個!萍兒你收好了,在外頭要是迷路了想回家,半個銀元寶能賃一輛馬車,剩下半個銀元寶買東西吃!安哥哥說的!”

  三樣東西放在梳妝臺上。

  何老婆子跟吳氏看著那三樣東西,五味雜陳,片刻后齊齊紅了眼尾笑開。

  這是三個孩子真心拿出來的東西,是她們身上有的最好的。

  她們呀,真心待萍兒,真心待他們這些貧苦親戚哩。

  外面天光漸亮。

  遠處隱約傳來喜慶的敲鑼打鼓聲。

  新郎帶著迎親隊伍就要到了。

  何老婆子忙加緊給孫女兒梳妝,蓋上紅蓋頭,等著迎親的人登門。

  這間隙,吳氏拉了甜寶到一邊,抬手抹了下眼角,咧著嘴笑,三十來歲婦人笑起來眼角已經有了細紋。

  “甜寶,你別計較何舅母問你要東西,我確實是想幫萍兒多扒拉點嫁妝。女子嫁人后跟在自家不一樣,嫁妝等同底氣。舅母當一回丑人,實在是家里這光景給不了她更好的,我唯有厚著臉皮跟你們討要點。”喜樂更近,吳氏語音也漸哽咽,后面的話一時說不完整。

  比對孩子們的坦蕩大方,她那些小心思讓她自覺羞愧。

  甜寶抿唇,“何舅母,我不會計較,給表妹添妝是應該的。”

  “嗨,你也別安慰我,我知道你在外頭好厲害的,說一不二沒人能占你便宜……”

  “外人自占不著。”甜寶臉上浮出一抹笑意,整個人看著便柔和起來,“但是舅母不一樣,你是自己人。”

  吳氏愣住,呆呆看著少女清淺笑顏。

  待敲鑼打鼓聲至門外時,哇的一聲啕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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