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鐘過去……
涼風吹亂綺羅額前秀發。
又一個時辰過去……
寒風狂卷嘯，入竹萬竿斜。綺羅在這山風中有些凌亂，不過依然雙眸緊閉，一動不動。
李諾的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好在他近距離認真觀察一番，見綺羅呼吸勻稱，氣息穩定，并未有走火入魔的跡象，這才稍稍寬了心。
又是半個時辰過去……
一襲白裙飄飄的大師姐樂芍找上來，見狀，眸波驚動，努嘴問道：“綺羅在悟劍？”
李諾點點頭：“大師姐來了呀，綺羅突然就入定悟劍了。”
樂芍上前打量一番，皺眉尋思：“真是怪了，從未見過她這般悟劍的狀態，莫非師父老人家又傳授她新的劍訣了？不對呀，師父帶李逍遙小師弟暢游云海去了，怎還有時間教授綺羅……”
自言自語著，樂芍似乎想起了什么，勐然抬首緊緊盯向李諾的眼睛，問道：“李公子，該不會是你胡亂教了綺羅什么奇奇怪怪的心法口訣吧？”
這個樂芍，屬狗的嗎？
嗅覺這么敏銳？
不過這事兒，能承認嗎？
他如何解釋《獨孤九劍》的來歷？
說自己瞎編亂造的？
這不是拿他們大劍主獨孤飛雪開玩笑嗎！
所以，萬萬不能夠啊！
于是李諾昂首挺胸，一本正經道：“大師姐，我是那樣的人嗎！”
樂芍卻點了點頭：“綺羅有提起過，你對她的《四季劍訣》指手畫腳過！”
“咳咳……大師姐，這邊風大，咱們去那邊好好聊聊，有些誤會必須要解開……”
李諾趕忙將樂芍引到小別筑的另外一邊。
這時。
數只百靈鶴于瀑布湖那邊飛起，撲扇的翅膀掀起了一股帶著清香涼意的風氣，朝著小別筑這邊吹來。
李諾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該不會是野生的吧？
這百靈鶴在別的地方或許只是普通靈鶴，但在儒道中的地位卻是非同小可！
因為，儒圣的坐騎就是百靈鶴！
樂芍這會兒完全忘了李諾還是儒道門生，她見李諾眸光火辣地盯著百靈鶴，心中暗道不妙。
之前綺羅可就是想要打了來吃，被她狠狠教訓過，這才轉頭去偷了百靈雀，還一直叨叨說她姑爺的烤雞翅膀才是一絕……
樂芍立刻警示道：“李公子，那幾只白靈鶴乃是大劍主親自喂養的，都快三十多年了。劍主十分疼愛它們，你可千萬別打它們的主意。”
李諾義正言辭道：“大師姐，我是那樣的人嗎！一定又是綺羅在你耳邊污蔑我，你可千萬別聽她的！我可是儒道門生，靈鶴對我而言就是親人啊，怎能打來吃呢？！我倒是聽說，大師姐嘴饞，偷偷打了百靈雀，吃了它的翅膀呢！”
倒打一耙！
這等小伎倆對的李諾來說太簡單不過了。
….儒道門生的嘴，自認天下第二，那就沒有別的體系敢認第一了！
樂芍面色不由得一紅。
不知是羞恥的還是憤怒的，或者兩者兼有之。
哎……
千言萬語化作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這偷吃的罪名，她是洗不掉了。
可誰想得到，綺羅那丫頭會那么的膽大包天啊，連大劍主的百靈雀都敢偷來烤了吃！
她一時不察，這才中了招，吃了一口雀兒的翅膀。
不過那味道，還真是……讓她回味無窮。
啊呸呸！
罪過罪過！
這念頭必須掐滅，萬萬不能再浮現！
樂芍心中默念了幾句《清心訣》，咬牙切齒道：“那都是謠言！我才不吃烤雀翅膀，太油太膩，也沒幾兩肉。哎，不和你說了，既然綺羅在悟劍，那就由你這個姑爺為她護法吧！”
“此乃我份內之事，大師姐放心好了。”
看著這位又嗔又怒的仙子姐姐，李諾又好奇問道，“對了大師姐，冒昧問一句，你可有修煉道侶了？我觀大師兄張平似乎總是圍繞著你轉呢……”
“你問這作甚？先管好你自己吧！”
樂芍急忙轉身離開，她一刻也不想繼續待下去了。
這什么人嘛，哪有這么聊天的！
不過……張平？
哼！
看來以后要離他遠一點！
李諾一臉微笑地目送樂芍離去，看來這位大師姐的感情世界是一張白紙了。
就這？
還敢對他和綺羅的事情說三道四！
好吧，一個四十五歲的老雛女，一個對感情反應遲鈍的年輕人，無非就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不過……
李諾摸了摸下巴尋思著，大師姐一定還是對那烤雀翅膀的味道念念不忘啊。
綺羅的燒烤技術還是不行啊，怎會油膩呢？
罷了。
既然大師姐在蜀山這么照顧綺羅，那就讓她吃一頓好的吧，嘗嘗他絕妙的烤肉手法。
不知不覺中，李諾的視線又落在了那群百靈鶴身上。
百靈鶴雖然對儒道門生來說是難得的伙伴。
但對他來說……
烤鳥翅膀，他最愛吃了！
這是一頓難得的、堪比龍肝鳳膽的美味佳肴啊！
嗯。
等綺羅醒來，那就讓綺羅這丫頭去打鳥……
畢竟他是外人，不適合親自去獵殺。
白靈鶴似乎也是感受到了深深的敵意，渾身一個激靈，便展翅高飛，沒入云霄。
山中似乎有危險，還是飛到云層里安全……
李諾收回心思，回到綺羅身旁，這一守，就是兩天兩夜。
期間綺羅沒有睜開過眼睛。
星辰日月，露水風霜，皆在她身上留下過或多或少，或重或輕的足痕。
她漸漸的，似乎又和大自然融為了一體。
若非李諾能感覺到綺羅流露出的真氣又濃烈了幾分，他真怕綺羅成了一座石像。
對李諾來說只是兩天兩夜，但對綺羅來說，似乎是過了兩年一般漫長。
….翌日……
大日于云海間騰升，璀璨金光如瀑布般傾瀉，云海翻涌，如烈火燎原。
三五只百靈鶴于紫云竹上空盤旋，鶴唳回蕩。
蜀山山門前，數百個劍修弟子御劍飛行而來。
這群白衣飄飄，衣袖、衣領處繡著小劍圖桉的修行者正是另外三大劍宗的弟子。
北月飛槐也在其中。
這群遠道而來的年輕客人，自然是由張平和樂芍這對蜀山大師兄大師姐親自出面招待。
明日就是二十齡以下的鳳雛大賽。
而年輕弟子，正是代表著各大門派的未來，故而這場比試，四大劍宗也是非常的重視。
……
小別筑。
李諾看著綺羅還是沒動靜，心里未免有些著急。
明日就是大比試了，這還不醒來，萬一沒趕上，那他就是千古罪人了……
蜀山全體上下可都是十分看重這一場比試，而綺羅，正是蜀山的代表者！
直到午時…
綺羅才悄然睜開了眼眸。
她的眼眸仿佛被歲月洗禮過，略帶一絲滄桑，但很快，這股滄桑感便迅速被少女的天真爛漫代替。
那個俏皮可愛又啰嗦煩人的綺羅，又回來了！
李諾趕忙上前。
綺羅見了李諾，肉都都的圓臉上綻起燦爛的笑容，甜甜喊道：“姑爺！”
李諾松了口氣：“你入定了三天，可算醒了！”
綺羅站起身，翩然一轉，帶起鵝黃色的裙擺，便如陽光下的一只俏皮的精靈。
她努起嘴，很是傲嬌道：“姑爺，我領悟劍意了！”
“劍意？真的假的？你才六品境，怎么可能領悟？”
李諾無比訝異。
劍意，只有劍道四品境才有資格去領悟。
等到了劍道三品，才可用上劍意。
而一般三品以下的劍修，用的大多都是劍氣，厲害一些的，才能凝出劍勢。
綺羅挺起小胸脯，傲然道：“哼，姑爺莫要小看人，我都五品境了哦！”
說著，綺羅還揮了揮拳頭，一股得意勁于她臉色綻開。
五品！
十八歲的？
這還真不得了了！
需知，連天賦極高的北月飛槐也才五品境，連四品的門檻都還摸到呢，可他已經二十九了！
所以，綺羅即便越級參加二十到三十年齡段的比試，她也是絲毫不落下風啊！
“來，姑爺給為喂喂招。”
李諾立刻來了興致，往后一退，和綺羅拉開了距離。
綺羅抽出腰間軟劍，柳眉倒立，做那江湖女俠狀：“這位李公子，你既執意要切磋，那便如你所愿，不過刀劍不長眼，你可要小心咯！”
喲呵，還來勁了？
李諾笑著負手而立：“來吧！我若動一步就算我輸！”
堂堂三品武夫，還能被一個小丫頭摸到衣角？那他真不用混了。
“看招！”
綺羅手腕一動，挽了一朵劍花，然后非常隨意地朝李諾跑去。
….步伐凌亂，劍也在抖，空門大顯，滿身都是破綻。
這讓李諾有些納悶。
這綺羅是不是悟劍悟傻了？
咦。
等等……
忽然間，李諾的神情凝重起來。
看似都是破綻，可綺羅每一步跑來，都是那么的……行云流水，和這紫云竹林似乎融為了一體。
這丫頭的自然之道，似乎又更進一步了。
綺羅衣袖一拂，手中軟劍便化出一道凜冽的劍氣，隨著風，朝著李諾的胸膛涌去。
李諾腳下沒動，只是微微一個扭身，就輕而易舉地避開了。
但是！
讓他驚訝的是，這劍氣……
不對！
劍氣只是真氣附著于劍上，而后外放形成。這和武夫的內勁外放是一個道理。
但綺羅的這道劍氣，仿佛是活的！
劍氣拐了個彎，繞后襲向了他的后背！
李諾渾身氣勁一綻，將這道劍氣裹住。
劍氣頃刻間消散。
原來如此……
這劍氣只是障眼法。
劍氣所過之處，萬物枯竭。他感受到了腳下大地，傳來了一股死亡的氣息，正在不斷腐蝕他的內勁。
這是寂滅劍意！
李諾有些驚訝。
不對！
他還是小瞧了綺羅。
劍意留痕，地面上枯竭的草木再一次活了過來，絲絲綠意從大地上蔓延。
而綺羅此時已無聲無息接近了李諾。
她的劍毫無章法地刺了出去。
李諾瞇起了眼睛。
他伸出兩指，想要將這刺來的劍夾住。
但他赫然發現，以他的感知力，竟無法感知出這劍的軌跡！
他的手微微一頓，凝空了……
而劍貼著他的手腕劃過，刺向了他的胸膛。
這一劍，當然刺不破他的金剛不壞之身，甚至還會因他的反震力而成斷劍。
但李諾并沒有這么做。
這只是切磋，而且對手還是綺羅，他怎下得了重手？
所以他不得不向側方讓開一步。
綺羅順勢收了劍，俏臉上盡顯洋洋得意之色：“哈哈，姑爺你動了，你輸了喲！”
嘿嘿！
之前和姑爺切磋，姑爺可是紋絲不動就讓她吃大苦頭。
沒想到今日奴隸翻身做主人啦，竟能逼得姑爺退開一步！
李諾心中無疑是震驚的。
綺羅的領悟天賦無疑是一等一的，這一點，他承認。
但……那什么獨孤九劍無招勝有招……都是他瞎掰的，可綺羅竟能從這里頭真的領悟出東西？
“姑爺，我是不是變厲害了，快說！”
綺羅歡快雀躍地圍著李諾蹦來蹦去。
李諾笑談道：“厲害，太厲害了！明日的鳳雛大比，你絕對是要大殺四方，萬眾矚目了！”
綺羅傲嬌地露出兩顆小虎牙，樂開了懷：“嘿嘿，姑爺看著吧，我會讓那三宗之人知曉，我蜀山綺羅，才是第一人！”
“嗯嗯，不過你這劍意……還是要和獨孤前輩說一說的。”
….李諾提醒道。
畢竟劍意可不是小事，而獨孤劍圣乃是頂級的劍道強者，有他對綺羅因材施教，絕對比自己這半吊子還瞎掰的假師父要厲害多。
咕嚕……
綺羅的肚子忽然傳來讓她羞澀的聲音。
她摸了摸肚子，吐了吐舌頭道：“嘿嘿，我晚些再去找師父。之前頓悟太耗精力了，肚子都餓扁了。”
李諾哭笑不得：“看你這么勤奮的份上，姑爺就犒勞犒勞你，親自給你烤肉如何？”
“好耶！好久沒嘗到姑爺的烤肉了。”
綺羅興奮地直流口水。
李諾問道：“蜀山可有什么好材料？”
綺羅吞了吞口水，然后一抬頭，便看到了在竹云上飛來飛去的百靈鶴：“姑爺你有口忌嗎？”
李諾澹定道：“天上飛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哪怕是龍鳳麒麟，我都能烤了吃。”
綺羅努努嘴：“那靈鶴呢？”
李諾：“照吃不誤。”
綺羅好奇道：“你就不怕儒圣英靈降世，將你大卸八塊？”
在綺羅面前，當然要把牛吹起來，李諾笑道：“儒圣敢重現于世，我就敢請他一起吃鶴肉。”
“姑爺真厲害！”
綺羅臉上紅撲撲的興奮極了，她舔了舔嘴：“那我去抓百靈鶴！姑爺你去準備烤肉的左料。”
“我聽大師姐說，這百靈鶴聽說是你師父飼養的，都好幾十年了，抓來吃沒關系？”
李諾還是提醒了一句。
綺羅眼珠子一轉，有了壞主意：“沒事，等烤好了分給大師姐一份。”
李諾嘴角微微抽搐：“她上過你一次當了，應該不會重蹈覆轍了吧？”
綺羅歪著腦袋略作沉思：“嗯……大師姐不吃，那就給大師兄送去，他也很嘴饞的！”
“還真是……好主意！那你去抓吧，我先生個火。”
李諾就地取材搭起了烤肉架，底下生火的木材自然是這紫云竹了。
用氣機引燃后，竹堆里火苗竄起，沒過一會便散發出一股特有的木香。
紫云竹，是用來制作符箓的特殊材料，有市無價！結果卻被李諾這般糟蹋。
而綺羅抓鶴的手法倒也非常的簡單粗暴，她御劍飛了上去，直接伸手抓向靈鶴的脖子……
讓李諾感到奇怪的是，這些身手十分迅敏的靈鶴，竟然不逃？
逮住一只后，綺羅便飛降下來，拖著靈鶴開心地跑來：“姑爺，這真是一只傻鳥，我一伸手就逮住了。”
說著，綺羅便將靈鶴朝著李諾一丟。
李諾伸手準備接住，但靈鶴突然一個翻身，伴隨著一聲鶴唳，就像裝了馬達一樣，直接展翅沖天了！
晴空一鶴排云上啊……
李諾無比感慨。
不是鶴變傻了，而是綺羅融合了自然之道，讓鶴感受不到任何敵意。
….綺羅小臉一皺，立刻埋怨起來：“姑爺，你速度也太慢了，這都沒接住，讓它給跑了。”
“你再飛上去抓一只。”
李諾說道。
他還得再仔細觀察一下。
綺羅只能將劍往空中一丟，踏劍而去。
她再一次飛到靈鶴身邊。
而這幾只靈鶴也只是看了她一眼就自顧自玩耍。
綺羅見狀，立刻將手伸向了最肥的那只靈鶴的脖子。
李諾眸中精芒一綻，果然如此！
融合了自然之道的綺羅，身上沒有任何的殺氣。
或者說，她會讓世間生靈很容易就忽視她的存在。
這是一件十分恐怖的事情。
這是天生的刺客啊！
綺羅想要暗殺一個人，太簡單了。
“嘻嘻，姑爺，我又抓住一只傻鶴了。”
綺羅這一回學精了，手上稍稍用力，將靈鶴弄暈了過去，然后才丟給李諾。
李諾接過靈鶴。
一時間，百感交集。
世間的天才妖孽何其多也！
綺羅也邁入了這個序列。
若非他有《古纂金書》，只怕這輩子都翻不了身了吶。
“姑爺，快動手啊。”
綺羅催促道。
李諾看著手中的靈鶴。
當然，靈鶴在他眼里和雞鴨鵝一樣，都是一只可以宰了吃肉的飛禽而已，他可不會搞得那么嬌氣，這也不敢殺。
“你再去砍一些竹子來，我去河邊先給它拔毛放血。”
李諾提起靈鶴去了小別筑前面的山間溪流邊，拿出了……
他解剖過多少妖族了？所以區區一只鶴，自然不在話下。
不消片刻，靈鶴就被他分成了大大小小數十份，用竹子串了起來。
“姑爺快點，火很旺了！”
綺羅忍不住又催促了一句。
“來了來了。”
李諾將串好的鶴肉擱在烤火架上，慢慢翻滾起來……
沒過一會，便冒出了讓人垂涎三尺的肉香。
一抹金色也開始在鶴肉表面出現。
看著火候差不多了，李諾便掏出作料，孜然、胡椒、肉桂等等……
一個時辰后……
滿嘴是油的綺羅吐掉一根骨頭，然后不斷地吸吮著自己的手指頭，還打了個飽嗝，眼睛笑彎成了月牙：“太好吃了！”
李諾吃得很干脆，連骨頭都不吐。他笑道：“不是說要把翅膀給你大師兄吃嗎？”
綺羅吐了吐舌頭：“嘻嘻，誰叫姑爺烤得那么香，一時沒忍住嘛。”
這一整只靈鶴，百來斤左右。
以李諾的食量，吃下肚大概七分飽。
綺羅也不逞多讓。故而，實在舍不得再和別人分享。
尤其是最美味的烤翅膀！
李諾問道：“那若被你師父發現了，誰來背黑鍋啊？”
綺羅小臉一皺，看著架子上僅剩的最后一塊鶴屁股，怯怯道：“要不，請大師兄吃鶴屁股？”
李諾深以為然：“好主意。”
“好，那我去了！”
綺羅立刻拿起鶴屁股就往外面風風火火地跑去。
一邊跑，一邊大喊：“大師兄，大師兄，你最最喜歡吃的雞屁股來了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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