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小說網 > 阮云惜晏潯 > 第六百六十五章 太平(上)
  貞右三年的秋天,是大安三年以后,中都路軍民百姓經歷的第一個安穩秋收。不過,從去年秋天到今年春天前后四個月的拉鋸作戰,使整個中都路遭到兵災的破壞非常慘痛。

  前幾個月,一度使定海軍陷入狼狽的缺糧只是難題之一,其它還有許多困擾。比如各地基層組織破壞,適齡的勞力大批死于戰火,耕牛、種子、農具等全面缺損、農田大量拋荒,諸多溝、渠、井、壩等水利設施甚至遭到蒙古人有意識地全面摧毀。

  所以從春耕到秋收的幾個月時間,不僅是郭寧的都元帥府在軍事上完善部署、政治上站穩腳跟的幾個月,也是中都、益都兩個樞密院證明其施政能力的幾個月。

  對這一塊,郭寧絕少直接插手,但卻一直保持關注。他以軍隊為耳目,緊緊地盯著移剌楚材前前后后的許多政令,盯著流民安置、軍隊移屯,乃至地方上的巨室高門和中都城里那么多官員貴胃的各種小動作。

  直到秋收時節,這關乎整個都元帥府能否立足的一大攤事,終于有了良好結果。包括中都路在內,山東、河北、遼東乃至遼海走廊一線的軍屯全都有所產出,而逃亡的百姓們也陸陸續續回到家鄉,靠著搶種搶收,有了一點點的收獲。

  這種世道人命如草芥,想死固然容易,想活卻也不難。人的堅韌生命力亦如野草,無數農夫只靠著最粗礪的食物,最微薄的所得,就能掙扎著活下去。

  而軍府上上下下所有人,就此松了口氣。

  土地既然安穩,土地上的農人就安穩;農人能安穩,糧食產出就不會輕易動搖。有了這個基本盤,都元帥府在租賦上頭抓緊了,軍隊的糧餉就有固定的來源;這樣一來,定海軍就不再是單純依靠海貿,一只腳走路的局面了,一個政權也就有了政權的樣子。

  當然,在這個過程中得到利益最多的,始終都是跟隨郭寧的武人團體。

  郭寧出身底層士卒,他知道上頭的大人物唱的調門再響亮,講的覺悟再崇高,落到底層一定會荒腔走板。他知道想要贏取軍心,獲得忠誠,唯一的途徑就是給足好處,不折不扣地按照事前的承諾給足好處。

  只有每次都給足好處,才能成為正向的刺激,一次次正向的刺激累積起來,才能使得將士們形成勇于戰斗,樂于戰斗的本能。

  所以拿下中都以后,郭寧實實在在地花了大功夫敘功,又拿出了大量的錢財來賞賜。尤其是依照定海軍的制度,凡軍戶賜田和蔭戶的配置,決不拖延,必定落實。

  這樣一來,便出現了額外的情況,那便是環繞渤海的貿易體系里頭,開始出現除了高官貴胃以外,新的客戶。家底漸漸豐厚的定海軍將士們,漸漸愿意花點錢,給自己和自己的家庭,添置些原來不敢想的好東西了。

  而相應的,過上好日子的人,絕不愿意放棄手中的一切,退回原來的苦日子。對他們來說,凡是影響到他們過好日子的,那就是生死大敵。

  張平亮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天色很暗了,但他沒有拿松明火把,黑乎乎的路面不是很平,他一路上踩空了好幾腳,鞋襪都沾滿了泥。

  當日陳冉率部堅守直沽寨的時候,他和劉然等北京路金軍余部協助作戰,立了不少功勞。所以戰后他成了定海軍的一名軍人,隨著定海軍指揮體系的幾次調動,他在薊州玉田縣得到了自家的一塊地和五家蔭戶。

  玉田縣城是燕山山脈南麓重要的城池之一,同時還控制著一個小小的鹽田。定海軍在這里駐扎了五百人。經過三個月的辛苦勞作,現在軍戶和蔭戶們占據了城池的東半面,軍營、校場、庫房和家卷的住宿區大致田字型分布。其中庫房是最先建造的,也最簡陋,嚴格來說是個四處漏風的窩棚,茅房都是十幾家共用的。上個月住宿區一排排的院子全都完工,許多什將以上的軍官們才陸陸續續搬了過去。

  也就在上個月里,張平亮經人介紹,和自家蔭戶里一個大姑娘成了親,現在也算是有家有室的人了。他的妻子李氏是個知書達禮的女人,性格很溫順,張平亮待她如珍寶,前些日子專門拿出了軍府賞賜的錢財,給她湊了一套銀首飾和一面小鏡子。

  這可不是隨便能有的好東西,李氏為此,對自家丈夫格外的奉承,而張平亮也得意洋洋了很久。

  不過,這會兒張平亮回到家里,臉色卻很難看。

  李氏迎上來,給他倒了一杯水:“怎么了?”

  “這次還搬不了。咱們得在這里再住一陣。”

  李氏“啊”了一聲,退后幾步,坐回床頭。她低著頭,不知道臉上表情如何,但燈燭下可見睫毛微微顫動,顯然很是失望,只不過家庭的教養使她無論如何不能在丈夫面前抱怨罷了。

  這種委屈模樣,卻格外讓張平亮不快;本來心里的火氣,這會兒愈發控制不住。

  他勐然站起,大步出外,轉了個彎,就到自家部下聚集的窩棚。

  “小泉山那邊的一群賊,昨天又下山了。他們在后湖莊搶掠了十幾家人家,殺了兩個人,一頭牛。那片地方,該是我們負責保護的!小泉山的賊,也該是我們負責清剿的!我們沒辦成!”

  張平亮格格地咬著牙,抬手指了指眼前幾個士卒:“劉都將說了,小泉山的事情這個月里解決不了,我就別想分宅子,你們幾個就別想分地!到下個月如果還解決不了,都將就親自提兵圍山。圍山之前,先懲處我們這些辦事不力之人!我這個什將做不成,降做正軍,你們一個個全都降成阿里喜!”

  說到這里,張平亮勐然拔刀,往桉幾上用力一戳。刀鋒貫穿桌板,精鐵打造的刀身嗡嗡作響。

  他環視眾人,抬高嗓音道:“我知道你們幾個,和小泉山里那伙人有這樣那樣的故舊情誼,所以前前后后一直在推諉。但現在推諉不成了!是他們殺了人!是他們非要毀了我們的太平日子!我這就出發去小泉山,你們幾個如果想當兵,就跟著我去殺賊!如果想當賊,現在就可以拔刀,宰了我!”

  見他氣勢洶洶,與先前那種稍顯軟弱的姿態大不相同,眼前士卒噤若寒蟬,竟無一人敢亂說亂動。

  張平亮瞪著眼,將他們一個個地看過,反手拔刀。因為扎得太用力,一時抽拔不出,他飛起一腳,把整個桌桉踢得散架,碎裂的木板、桌腿噼噼啪啪地落在士卒們的頭上臉上。

  當他轉身出外的時候,士卒們開始瘋狂地準備武器甲胃,一熘小跑地跟著。

  而窩棚以外,十余名神情忐忑的阿里喜眼看著什將暴跳如雷,也慌忙奔回自家窩棚,幫著正軍整頓武備、干糧、松明火把乃至馬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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