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南方,孤月當空,雨夜連綿,水霧幽生,百蟲獻世,此異象也。

    泥里、叢中、葉間,各種爬的、跳的、飛的蟲類突然活躍起來,似乎有什么特別的東西吸引著它們,讓它們無畏落下的雨滴,向著醫院沒關嚴實的窗戶和虛掩的大門前進。

    醫院手術室外,周一柏緊張地來回踱步,腳下一聲清脆的咔嚓聲使他全身一震,低頭看去,只見沾著些泥巴的皮鞋下是一條兩指粗細,身長尺余的斑斕大蜈蚣,此時已被他一腳踩成兩截。

    更駭人的是,周一柏順著蜈蚣來處望去,長廊的地板上滿是螳螂、蜈蚣、蟋蟀、螞蟻和蟑螂等等的蟲類,墻上和座椅上也爬著數只大蜘蛛,它們統一朝著手術室大門的方向或跳或爬,完全是一副讓人毛骨悚然的畫面。

    周一柏只是劍眉微皺,顯然是見慣了大場面的,緩緩轉過身來面對著它們,眼角瞥見緊閉的窗外也有不少飛蛾和白蟻在以身體撞著玻璃,拼了命要沖進醫院來。

    “何方妖孽?”

    周一柏熟練地從隨身掛包中抽出一道黃符,上有朱砂紅的小人圖案,下面潦草地寫著幾個字,依稀可見“艾旗招百福,蒲劍斬千邪”。

    “退!”

    周一柏咬破傷痕斑駁的食指指頭,鮮血立刻從指上傷口涌出,話畢伴隨著一聲清喝,將手上鮮血與黃符一塊扔向蟲堆。

    黃符觸及血珠,無火自焚,轉眼化作灰燼。

    下一瞬,所有的蟲類同時一頓,也一起化為灰燼,隨著走廊上一絲不知從何而起的風匯聚起來,漸漸合成一個人形灰燼。

    “孤就是來看看六陰之體,看把你急的。”

    人形灰燼的聲音聽起來似近在耳邊,又似遠在天邊,虛虛幻幻,雌雄難辨。

    “什么六陰之體?”

    周一柏口中問道,手不自覺地伸向包中。

    人形灰燼的手倏然向前一伸,曖昧地輕笑,聽起來極是妖嬈魅惑。

    周一柏心下發寒,盯著那人形灰燼不敢有一絲放松大意,直到腳踝傳來的鉆心之痛,讓他忍不住驚叫了一聲,原來那斷開兩段的斑斕大蜈蚣正死死咬著他的腳踝。

    周一柏汗毛直豎,頭皮發麻,另一只腳本能地抬起,照著那蜈蚣猙獰可怖的大頭就是重重的一腳,那蜈蚣頃刻化成灰燼消失不見,再抬起頭時,那人形灰燼也早已消失無蹤,就像什么都沒發生過。

    手術室的紅燈毫無征兆地熄滅,大門隨之打開,護士抱著一坨白毛巾出來,一臉歡喜。

    “周先生,恭喜!您的太太生了個女孩。”

    方才的大蜈蚣和人形灰燼都暫且放下,周一柏緊張地奔過去看自己的孩子,突然有些手足無措。

    白色毛巾里,有個小肉團,眉心一粒小小的紅痣,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不哭不鬧,如同睡著了一般。

    周一柏眼睛里不知怎的隱隱透著一點紅光,手術室的紅燈又啪嗒一聲亮了起來。

    “不好,大概是孕婦有危險。“

    護士第一時間注意到了紅燈亮起,匆忙把孩子往周一柏懷里塞,便急著回到手術室。

    周一柏呆立著,看看抱在手上的孩子,又看看手術室的大門,心情難以言喻。

    “阿柳……”

    “六陰之體,難道……“

    “不,我們有辦法解決的。“

    “孩子,咱們不慌,媽媽會沒事的。“

    周一柏緩緩地搖著,口中不斷自言自語,聲音卻越說越小,像是怕嘈醒懷中的孩子。

    手術室里一片慌亂,染血紗布堆滿了手術床旁的托盤,醫生和護士都大汗淋漓,孕婦的胸前位置豎著掛了一塊藍色遮擋布,為的是防止孕婦看見血腥,把自己嚇壞。

    助產士站在遮擋布旁邊,不敢在孕婦面前表露出一絲緊張,正努力地保持微笑,侃侃而談。

    “孩子都出來了,剩下的就是些簡單的收尾工作而已,不用太緊張。”

    “我們的婦科團隊都是國內一流的。”

    孕婦一言不發,也不知道聽到沒有,煞白著臉,唇上沒有一絲血色,頭上布滿了一層汗。

    “就是那個什么明星,也來咱們醫院預約……”

    “別廢話了,是不是止不住血?”

    孕婦努力翻了個白眼,凌厲地打斷助產士的話。

    助產士被孕婦的兇相嚇得瞪大了雙眼,一時語塞。

    “不……是,您可能太緊張了,所以才……”

    “剛剛窗外是不是很多飛蟲?”

    “好……好像是吧……”

    “我那孩子不會是六陰之體吧……這是要坑死我!”

    “什么?“

    “等不到天亮了,現在大概只有一個辦法能救我。”

    “什么法子?“

    “我老公是不是在外面?讓他去找黑狗血、童子尿、桃枝、丹砂,立刻為我作法升陽。

    “……”

    手術室一片靜默,只有血在不停地涌出。

    手術室的醫生護士都是無神論者,信仰科學的人,統一地表現出為難之色。

    “手上別停,繼續想辦法止血!”

    醫生見大家手上猶豫,先鎮定下來,指揮著其他人做事。

    “醫生!我張若柳才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你們若不照著我說的做,讓我就這樣死了,我定要每晚入你們的夢,擾得你們每家每戶都雞犬不寧!”

    護士們聽張若柳說得煞有其事,都有些猶豫,只有醫生一個人淡定從容。

    “老公!老公,你在外面有沒有聽見呀?”

    張若柳求生欲極強,見醫生護士不理會自己的要求,便大聲喊了起來。

    “血勢慢慢變小,很快可以止住的。”

    助產士雖然很想封住張若柳的嘴巴,但因為醫護工作者的職業素質終究是忍住了這個沖動,只是安慰性地拍了拍張若柳的肩膀。

    “什么?怪不得我覺得我精神好了許多。”張若柳一聽,仔細地體會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狀況。

    醫生見血止住之后,便把收尾工作交給旁邊的護士,默默地走到洗手臺洗手,退出手術室,似乎一刻都不想呆在里面。

    “中氣還挺足……”

    醫生關上門的時候忍不住吐槽,下秒一轉身就僵住身子。

    只見手術室門前朝向窗戶的地方有個男人起了個壇,木凳上被他鋪了一張亮黃色的桌布,一個香爐不偏不倚地放在正中央,上插三柱大香,兩旁各放著兩個銅碗,左邊的銅碗分別盛著紅色、澄黃色的液體,右邊分別放著黑色的砂礫和被折成段的桃枝,那個襁褓的嬰兒被隨意放在不遠處另一張凳子的上面。

    那男人正是周一柏,此時誠心向著窗外閉上雙眼,兩指捻著黃符,口中念念有詞。

    “瘋了,這都什么年代!”

    醫生沒走兩步,又搖了搖頭,有些不敢相信地返回手術室。

    張若柳精神一好,心情舒暢,便在那滔滔不絕。

    “我張若柳果然是命不該絕呀!”

    “莫非那孩子不是六陰之體?”

    “哎呀,我怎么這么強悍!”

    進了手術室,那醫生見張若柳氣色明顯好了許多,而且有越來越精神的勢頭,不得不開始質疑這個世界。

    “黎醫生,病人狀態很好,是不是可以送去病房了?”

    護士的詢問打斷了醫生的思索,醫生遲疑地點了點頭,目送著護士們推張若柳的病床出去。

    臨離開手術室,張若柳還對黎醫生揮了揮手。

    “謝你了,黎醫生,別在意我剛剛胡說的那些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