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小說網 > 江湖沙場梟雄志 > 第一百三十四章 百轉千折 終至今日 四
    當箭雨不再落下的時候,麴義命手下信騎掏出旗子,打出一個旗語向徐子東請示下一步的計劃。

    為了御金之戰,那個丑臉書生還專門制定一套專用的旗語,什么進十丈,退十丈,何時喊,何時沖,何時放火,何時射箭,何時上沖車,都有規定。

    麴義記不得這么多,統統交給親信去記,他只要認得擂鼓進軍,鳴金收兵就行,至于旗語,認識個進攻和撤退就行了。

    只見那徐字旗下的傳令兵一手一旗,兩手同時抬高,虛畫一個大圓,接著左手橫,右手豎,左右旗子在頭頂交差,停住不動。

    麴義沒看明白,伸手推推親信,“啥意思?”

    “往前,往前,往前十丈。”親信激動道。

    “哈哈,給徐將軍回個話,咱們向前十丈,逗逗御金這娘們。”麴義爽朗一笑,重重一巴掌拍在親信身上,當先帶人繼續向前。

    親信疼得呲牙咧嘴,擺擺手讓傳令兵發出一個收到的信號,急急跟上麴義。

    先登營本就在射程之內,離城墻只有五十丈,再向前十丈就只剩下四十丈的距離。

    四十丈,毛都沒長齊的小娃都能射死人。

    但麴義一點都不擔心,在他看來,而今的御金已經被摸得全身無力,哪里還射的出有力的羽箭。

    三千人陣形嚴密的向前,御金關沒有半點反應。

    城墻上,休息半夜的陳鵬精神好上不少,但黑眼圈還是極重,擺明是睡眠不足。

    連續幾日陳鵬也算摸清些許套路,城下的人沒帶任何攻城器械,顯然不會真的攻城。趁著這個機會,他下令讓所有甲卒都靠著城墻小睡一會兒,只要他們能在外面的嘶喊和鼓聲中睡著。

    睡覺的誘惑實在太大,站著都能睡著的西梁甲卒聽到命令之后沒有半點猶豫,一個個立刻坐下,背靠著城墻,眨眼間鼾聲四起。

    半柱香之后,還能站著的就陳鵬一人,御金的人實在是太累了。

    看著那一個個眼圈厚重,打雷都不一定能叫的醒的甲卒,陳鵬一陣心疼,惟愿東齊換花樣的半個時辰能來的慢一些,讓手下這些能在比雷聲小不去多少的吶喊中沉沉睡去的甲卒,能多睡片刻。

    只是他們沒這個機會。

    推進到四十丈的麴義眼見城墻上沒有箭雨落下,急不可耐的向徐子東連打信號,請求繼續前進。

    戰場的局勢也一直落在徐子東眼中,根本不用麴義提醒,他就知道該怎么做。

    鼓聲一變,推山營袁肅立刻出陣,手下兒郎快速推出沖車,一旁陷陣營不甘其后,一架架云梯送出,狂奔著奔向御金。

    兩營人馬一出,麴義便知道自己該干什么。

    麾下兒郎立刻射出一輪箭雨,三千兒郎隨箭而動,齊齊奔向御金。

    腳步聲雷動,喊殺聲驚天,有那么一瞬間,似有幾分天崩地裂的錯覺。

    “這幫狗娘養的。”陳鵬怒罵一句,俯身躲開箭雨,一腳踢醒身旁酣睡的甲卒。

    明明半個時辰才換一次的花樣,怎么提前了?心中困惑,陳鵬手上動作不慢,快速叫醒身旁的人。

    一個叫一個,極短的時間內,酣睡的西梁甲卒紛紛起身,手持兵器投入到防御之中。

    從他們開始睡覺到起來迎敵,前后不過一頓飯的功夫。

    當御金關上的箭雨落下的時候,先登營離城墻只有不到二十丈,大盾雖然阻攔住絕大部分箭矢,還是讓小部分人負傷。

    羽箭一落,麴義立刻下令后撤,那推山陷陣二營幾乎同時停步。

    城墻上的西梁人一陣失望,知道這又是一場佯攻,但他們也知道,若是自己不起來迎敵,佯攻就會變成真攻。

    簡而言之,就是主動權在別人手里,別人想打就打,不想打就不打。

    到得現在,再笨的甲卒都能明白,東齊的人根本沒打算來一場面對面的決戰,而是要以這種方式,讓他們不能吃,不能睡,甚至不能去出恭,生生磨去他們的戰斗力。

    看著緩緩后退的先登營和遠處的其余兩營,三天兩夜沒有睡覺的人終于招架不住,有的直接栽倒,有的大哭出聲,有的一臉忿怒……

    能在這御金待上這么多年,又在上一次御金之戰中留得性命,這些人也算久經沙場的老卒。

    御金孤懸他們不怕,只要蕭遠山在就沒什么好怕的。

    腹背受敵也不怕,能打退一次就能打退第二次。

    正面一戰他們更不怕,跟著蕭遠山的人就沒有怕死的孬種。

    但現在,他們怕了,鐵打的漢子也怕磨,怕這種鈍刀的凌遲,割的還不是身上的肉,而是內心深處那無法形容的東西。

    所有人都明白,御金之戰不結束,東齊人這樣反反復復的鈍刀就不會完,會一直這樣折磨下去。

    “陳將軍,與其這樣在被東齊的雜種磨死,我等為何不跟隨蕭將軍出去堂堂正正一戰,這樣的日子,老董再也忍不住了。”守關甲卒不乏血性之人,自稱老董的甲卒振臂一揮,大喝道:“有膽的隨我出城一戰,砍死那幫東齊的雜碎。”

    帶頭之人一出現,憋屈三日的甲卒同樣忍不住,一個個手持兵器叫囂道:“對沒錯,與其窩窩囊囊的死,還不如轟轟烈烈的大干一場。”

    “就是,咱們又不是孟拱手下的人,做不來縮頭烏龜,要死也要死的壯烈。”

    “孟龜甲守城無敵還不是被打破,咱們死守城池一樣沒有出路,出城一戰或許還有機會。”

    …………

    呼應的人不少,一個個雙目紅腫,雖然滿是疲態,卻也血性十足。

    “請陳將軍下令出城一戰。”有人幫腔,老董底氣更足。

    “請陳將軍下令出城一戰。”大喝聲匯在一起,直插云霄。

    一眾甲卒滿眼期待的看向陳鵬,是戰是守,全在他一念之間。

  &nbs sp;  陳鵬猶豫不覺,說句心里話,他也恨不得帶著全軍出去一戰,大不了一死了之。但作為統軍大將,卻由不得他這般不計后果,畢竟他要考慮的不像手下人那么簡單。

    就在他遲疑的時候,遠處的徐子東也聽到來自關中的喝聲。

    出城一戰四個字令他有些興奮,周武陵的計劃雖然好,但總覺得不爽快,作為一軍主將他認同這個計劃,但不代表喜歡,而今既然能把西梁人逼出城,那就是時候正面一戰,狠狠出一口惡氣。

    徐子東偏頭看著周武陵,期待道:“果然不出你所料,這才第三日,西梁人就沉不住氣了。倘若他們真的出來,咱們是硬碰硬的打一場,如何?”

    周武陵答道:“那可不行,西梁人膽敢出城一戰,說明他們還沒被磨夠,真要和他們血戰一場只會白白便宜慕容長風,這對我們往后的計劃大大不利。”

    “難不成他們帶兵出城,咱們還得后撤?”徐子東失望道。

    周武陵明白這些武夫的心情,堂堂正正一戰的確能讓人熱血沸騰,但沙場爭鋒憑的不只是一腔熱血,得靠腦子,“咱們的計劃本就是要以最小的戰損拿下御金,同時還要盡量消耗草原人的實力,眼下計劃完成的都算順利,這個節骨眼要是和決死一拼的西梁人大戰一場,那前面所有的計劃就算白瞎,這三日的功夫全都浪費,到頭來便宜的還是草原人,還不如一上來就死命攻城。”

    “意思敵人一出來,咱們就跑,對吧?”徐子東不樂意道。

    周武陵點點頭,不再解釋。

    眼見徐子東還在不爽,張家圣人接過話頭,勸慰道:“也不是不能打,得挑一個好時候。這幾日咱們把西梁人磨的厲害,心里指不定憋著多大火,今日若是出來,絕對是士氣最盛,火氣最大的時候,此刻絕對打不得。”

    徐子東不高興道:“說了等于沒說,還是不打的意思唄。”

    張圣人樂呵呵道:“我家鄉有句話,叫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今日西梁軍出來正是一鼓作氣的時候,理該暫避鋒芒。這樣咱們雖然憋屈,但西梁絕對比我們還難受。就像攢足力氣想要大干一場的新郎發現新娘跑了,那種憋屈想想都讓人不舒服。”

    徐子東一聽覺得有理,雖是不能完全明白,但大致懂個意思,點頭示意張盼繼續說下去。

    “出城之后他們不可能不回城,等他們一回去,咱們一切照舊,就磨他們,磨得他們沒飯吃沒覺睡,磨到最后或許會忍不住又出來,這個時候就是再而衰。咱們還是不打,讓他們憋著火氣,沒地方發泄。”張家圣人手舞足蹈,侃侃而談。

    “不能發泄,他們還是得回去,這一回去,難免會失去許多銳氣。咱們還是磨,不分日夜的騷擾,等到第三次的時候,你們說會怎樣?”張盼故意賣下關子。

    周武陵眼珠一動,疤痕臉擠出難看的笑容,“這就是三而竭?”

    徐子東似懂非懂,求助的看著二人,等著他們解釋。

    “聰明。”張盼夸贊一聲,“你們想,前兩次出來沒能打一場,西梁人肯定對第三次出城不報任何希望,也沒什么士氣,再加上這幾日磨去的銳氣,消耗的體力,絕對是強弩之末。咱們在這個時候迎頭一擊,定能收到奇效,一戰,便可拿下御金。”

    徐子東頓覺有理,正要褒揚一句,周武陵卻先一步潑冷水道:“那也要西梁人出來才行,那些甲卒雖是在請戰,但蕭遠山和陳鵬如何想卻不得而知。眼下的局勢,蕭遠山應該不會貿然出擊,不可能拱手將御金留給草原人。”

    張盼頗有把握道:“事已至此,由不得他們不出來,軍中甲卒聽命而行不假,可如今被逼成這樣,蕭遠山要是不出城一戰,城中甲卒說不定會來一次兵變。

    而且,并非人人都是不怕死的,眼下的御金說不定有不少人打著投降的主意,別的不說,就是那無當營王平,或許就在想怎么重回老板麾下。”

    一說起王平,徐子東的臉色瞬間大變,兩條眉毛擠在一起,眼中似有火花,“別提那個狗東西。”

    被人背叛始終是切膚之痛,一個王平,一個李釗,都是他徐子東心中的痛,張盼知道自己說漏嘴,連忙轉移話題道:“眼下先靜觀其變,讓麴義先后撤,看看御金的動靜。”

    “我贊同。”周武陵毫不遲疑道。

    ————

    關內,請戰之聲此起彼伏,大有陳鵬不答應,便要繞開他自行出城的意思。

    眼尖的人發現城外的人馬都在后撤,不多時便撤出弓箭射程,繼續嘶喊。

    陳鵬也很矛盾,出城一戰的誘惑力極大,他知道這些人說的有道理,守著御金關遲早是一死,真要被耗掉所有體力,連站都站不穩的時候,絕對難逃一死。

    可就這么出去,勝算不是沒有,卻小的可憐。

    望著一個個期待的眼神,拒絕的話怎么都說不出口,點頭也同樣辦不到。

    都是他手下的弟兄,怎么可能明知是死還要讓他們去?

    陳鵬為難之際,率先開口的老董等的不耐煩,一把抽出刀,“打也是死,不打也是死,反正都要死,只分一個早晚而已。這幾日老董都沒睡過一次,大不了出去掉個腦袋,好好睡上他娘的一輩子。陳將軍,你要是不敢,就留在這里,老董不勉強,若是你要攔著我們,就別怪老董的刀認不得你這個將軍。”

    “對,董校尉說的好,洪老七這把刀也不認識什么將軍。”

    “馬三的刀也一樣。”

    …………

    這算什么?嘩變?陳鵬苦笑,目光迎向雙目含怒的老董,欲言又止。

    “走,愿跟老子出城的,現在就下去,這御金不守也罷。”老董一把推開陳鵬,搶先往城下走。

    他這一走,立刻就有數百人提刀跟上,之后又有許多觀望的人加入其中。

    留下沒動的竟是不足千人,一個個看著陳鵬,畏畏縮縮的立在原處。

    去,可能沒命回來,不去,那他這御金守將在手下甲卒中的威望定會一落千丈,甚至不復存在,哪怕蕭遠山為他撐腰,以后也休想指揮這些人。

    該怎么做?去還是不去?陳鵬不知道該怎么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