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小說網 > 江湖沙場梟雄志 > 第六十章 欲罪何患辭?勝者寫其史。 上
    楊林一聲喊,躲在城門看戲的徐子東不得不出現在人前。

    黑燈瞎火的時候,鉤鐮軍往來的甲卒并未注意這幾人,如今大戰結束,無數的火把將虎牢關照的格外明亮。

    徐子東悄悄從褲襠處掏出一個油布包,遞給閆振山道:“你去孟拱府上搜,一定要找到孟拱勾結胡三歸的證據。還有孟拱那小妾,如果能幫我們說話就帶過來,如果不能,就殺掉。”

    閆振山點頭,向著暗中摸去,孟拱的住處早就被那李兄交代的一清二楚。

    等到閆振山走遠,徐子東才走出城門。

    徐子東一出現,城墻上,房頂上,小巷中的鉤鐮軍目光全部匯聚過來。

    有奇怪,有不解,有仇恨。

    在萬千人注視之中,徐子東一瘸一拐的走向楊林,身后跟著杜從文幾人。

    突然,鉤鐮軍中發出一聲怒喝,一個甲卒挺著鉤鐮槍向著徐子東直刺而來。

    異變來的太快,楊林措手不及。

    受傷的徐子東到底有二品底子,即便滿身是傷也能就勢一滾避開兵器。

    身后屈狐仝反應迅速,一刀架住鉤鐮槍,長刀卡在倒鉤之上一拉,將那甲卒拉一個踉蹌。

    腳下向前兩步,一腳踹的那向前撲的甲卒仰面倒地,鉤鐮槍脫手而出。

    不等甲卒起身,小不二刀快速跟進,左腳踩在那人胸口,長刀指著脖頸處。

    電光火石間,百戰甲卒便被制服,絲毫沒有還手之力。

    攝于屈狐仝的威勢,更多蠢蠢欲動的鉤鐮軍握著兵器止步,不敢繼續向前,眼神卻是死死的盯著還沒起身的徐子東,帶著無盡恨意。

    大敵在前,突生內斗。

    臉上無光的楊林三步并作兩步,來到刺殺之人跟前,喝問道:“你做什么?”

    甲卒連番掙扎,卻是逃不開屈狐仝的壓制,幾次之后便自放棄,哭道:“楊將軍,徐子東殺我大哥,我要報仇。”

    楊林這才想起徐子東曾帶著玄甲軍出城與他手下大戰的事,那一戰楊林親眼所見,眼睜睜的看著徐子東砍殺自己上百兒郎。

    若不是楊象升和周武陵的解釋,他自己也是惱恨徐子東的。如今得知計劃雖然談不上恨,可真要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徐子東是詐降,楊林也有些不敢。

    他不敢告訴被制住的甲卒,徐子東是為了博取孟拱的信任才殺他大哥的。不敢告訴這些鐵骨錚錚的漢子,前幾日鉤鐮軍在虎牢關送出去的人都是博取信任的籌碼。

    身為一個將軍,他知道這些犧牲是必要的,沒有這些人的死,就沒有今日徐子東打開虎牢大門。

    可身為主將,他又不敢理所當然的告訴這些甲卒,你們的命只是獲取信任的過程,是生是死并不重要。

    他不敢說,就算是楊象升也不敢說。

    楊林很為難,他不知道該怎么做,他后悔自己這么不計后果,在這個時候叫出徐子東。

    四周都是仇視的鉤鐮軍,趴在地上的徐子東眼神一暗,這一幕早在預料之中。

    緩慢爬起身,有些事楊林說不得,他也不好自己說出口。

    既然說不得,那就暫且擱置,有楊林在,鉤鐮軍怎么也該壓得住。現在要做的是先為自己正名,告訴這些腦瓜子簡單的甲卒,他徐子東是忍辱負重,不是通敵賣國。

    起身之后,徐子東撿起甲卒的兵器,目光匯聚在孟拱身上,根本不去管那些恨不得吃他肉喝他血的甲卒。

    “楊將軍,讓兄弟們去打掃戰場,我有些話要單獨與孟將軍說。”

    楊林不知道徐子東葫蘆里賣什么藥,但今晚徐子東功勞最大,這點面子他楊林還是愿意給。

    高聲命令四周的甲卒退開,順帶帶走孟拱身后的五百人,甲卒中多有不服,卻又不敢抗命,只得聽命離去。

    杜從文屈狐仝卻是沒有離去,他們擔心孟拱狗急跳墻,不放心徐子東單獨對上孟拱。

    單獨只是限制孟拱,徐子東可不用遵守,幾人都是跟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徐子東也不怕后面將要發生的事會傳出去。

    一步一頓,一瘸一拐,徐子東慢步走到孟拱身前兩丈處,單手持著鉤鐮槍,指著孟拱道:“孟將軍,虎牢已失,你輸了。大齊眼下正是求才的時刻,只要孟將軍交出與胡三歸勾結的證據,我以人頭擔保,孟將軍可免一死。”

    義正言辭,落地有聲。

    孟拱在官場沙場滾打數十年,瞬間明白徐子東的意思,怒極反笑,大聲道:“成者王,敗者寇。我能有什么證據?徐子東啊徐子東,老孟頭還是小瞧了你和楊象升。為一個虎牢連同軍大將都敢殺,到了還要給人安上一個通敵賣國的罪名,佩服,佩服。可憐他胡三歸對姜氏忠心耿耿,最后卻死在自己人手上,連名聲都保不住。”

    全身傷痛撕扯著徐子東的神經,令他有些搖搖欲墜。鉤鐮槍收回,徐子東駐槍而立,以鉤鐮槍支撐自己的體重,好讓自己還能站著。

    注意到徐子東的動作,孟拱嘆道:“徐子東,你為我煞費苦心,差點連命都陪在這里,如今滿身是傷,還被鉤鐮軍所不容,值么?

    男子漢不在沙場堂堂正正的一戰,卻使些陰謀詭計,這樣的勝利,值么?

    為你的計劃,胡三歸死,數千鉤鐮軍甲卒死,死的不明不白,值么?”

    一聲聲質問讓徐子東心頭一痛,強壓下心中的胡思亂想,一口咬定道:“若不是胡三歸露出馬腳,我也不敢殺他。孟將軍,事到如今保命最是要緊,你讓我好過,我讓你好活,犯不著魚死網破。”

    孟拱冷哼一聲,閉口不言。

    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徐子東又道:“就算孟將軍不怕死,孟將軍那二八小妾總該是怕的。”

    “你。”孟拱驚怒一聲,再次閉口,似是不愿見到徐子東,索性閉上眼睛。

    大概是站著累,徐子東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悠然嘆道:“都說二八少女最妙,虎牢關人老珠黃的女子都值不少銀子,孟將軍如花似玉的小妾比起她們該是更值錢才是。鉤鐮軍和其他軍馬加起來怎么也有十多萬人,就算一人一次,孟將軍的小妾也會賺不少銀子,幾輩子都花不完。孟將軍,你說我算得對不對?”

    孟龜甲上前兩步,怒目瞪向徐子東,惱恨道:“徐子東,不管你是真降還是假降,老孟頭自認這幾日都待你不薄,事到如今不過一刀之事,你這般威脅我想做什么?”

    徐子東微笑搖頭道:“一碼歸一碼,孟將軍的情小子記著,所以才想給你一條活路。你也看到鉤鐮軍對我的態度,證據什么的我自己拿的出來,到底沒有你一句話來的實在。我只求將軍給我和鉤鐮軍一個臺階,免得以后鉤鐮軍視我為生死大仇。”

    想起那甲卒充滿恨意的喊聲,孟拱知道徐子東說的不假,試探道:“你真能保我不死?”

    徐子東輕輕點頭。

    目光一亮,孟拱又問道:“那紅兒?”

    紅兒是他小妾的名字,這一點,李兄比劃胸脯尺寸的時候說過,徐子東一直記在心中。

    唉,李兄!

    腦中閃現出那被他親手殺死的李兄,徐子東微笑點頭道:“自會和將軍雙宿雙飛。”
    孟拱心中一輕,若是自己一個人死,他也不介意做個殉國的將軍。可他中年喪妻,與那小妾恩愛無比,要是連累到小妾,孟拱終是有些愧疚。

    得到徐子東的保證,孟拱也一屁股做到地上,決絕道:“我要先見到紅兒。”

    徐子東笑道:“這個無妨。”

    頭一回,沖著屈狐仝喊道:“去讓閆振山帶孟夫人過來。”

    一品高手身形一閃,消失在夜色中。

    看到這個動作,孟拱想起三太保康正,疑問道:“一品?”

    徐子東搖頭道:“我也不知,屈狐仝早就是二品頂尖,踏入一品也不稀奇。”

    “屈狐仝,屈狐仝?”孟拱連續念著這名字,終于想起在哪里聽過,驚道:“他是小不二刀屈狐仝?楚東流的徒弟?”

    不等徐子東回答,孟拱又自顧自的道:“難怪剛才你們敢搬出楚東流嚇我,原來小不二刀在,可他不是被……”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就在那夜色中閑談,不像是各為其主的生死大敵,卻像是久別重逢的知己。

    不多時,屈狐仝帶著閆振山和那女子到來。得虧他去得快,再晚一步,閆振山的刀可就要割去女子的頭了。

    風華正茂的女子花容失色,直到見到孟拱才稍微心安,撲到自家老爺懷中,哭的稀里嘩啦。

    閆振山遞出一封書信道:“將軍……”

    不等閆振山說完,徐子東擺擺手道:“去送給楊林,讓他交給大將軍,他應該知道怎么做。”

    可憐的閆振山跑來跑去還沒歇歇腳,又只能去跑腿。

    安撫著小妾,孟拱擔憂道:“到底不是親筆書信,說服力可夠?莫不如我替你寫一封?”

    徐子東一臉詫異的看向孟拱,不懂他為何要盡心盡力的幫自己。

    孟拱解釋道:“你保我不死,我也助你一次,以后就算兩清。”

    “不恨我騙你?不恨我奪你虎牢?”徐子東完全無法理解孟拱的思維,奪關之仇怎么可能兩清?

    懷中愛妾慢慢止住哭聲,孟拱拉著她一道坐在地上,愛憐的撫過她的秀發,沒去回答徐子東的問題,反而道:“我家鄉有個小調,你可愿聽一聽?”

    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事情已定,徐子東也不急著去見楊象升。對于小調他頗為感興趣,輕輕點頭。

    孟拱張口就來,唱的比徐子東好聽不少:

    “隴頭流水離山下,飄然曠野念吾身。腸斷隴頭水,淚下雍門琴,此等不為傷,隴頭白骨誰家郎。

    旌旗戰鼓催人命,隴右田舍余嬌娘。隴右無麥熟,天下能自足?腹中饑寒苦,不愿人間再擊鼓。”

    悲涼的歌聲自孟拱歷經風霜的嗓子傳出,不雄渾,不婉轉,卻又別有一番滋味。

    也愛唱小曲的徐子東仔細品味著歌中味道,沒有周武陵在旁他也弄不懂其中深意,只覺尚可。

    孟拱惆悵道:“奪我虎牢,殺我兒郎,要說不恨你,我自問做不到。可恨又能如何?命在你手上,恨與不恨有什么不同?”

    話音一轉,孟拱感慨道:“調子我打小就會,我其實不喜歡打仗,打一開始就不喜歡。小時候老爹出去打仗,我跟著老娘一年四季都吃不飽,吃過樹皮吃過草,沒過一天好日子。

    老爹一去沒回來,等我長大,我也被征入軍伍,運氣好立功受爵,我娘才吃上饃。

    腹中饑寒苦,不愿人間再擊鼓,我特別喜歡這一句,所以我孟拱只守不攻,別人怎樣我不管,反正我孟拱不愿擊鼓,不愿這人間有戰爭。”

    話音再轉,孟拱憂傷道:“到老第一次擊鼓,本是想試一試你,結果……”

    萬千悔恨只剩結果二字,孟拱停聲。

    徐子東接過話頭,認真道:“孟將軍有沒有想過,你不擊鼓,人家也會,真要做到不愿人間再擊鼓,最好的辦法不就是擊鼓進軍掃平天下,天下一定,豈會再有鼓響?”

    孟拱猛然抬頭,像是被點醒一般,想要找話反駁,卻發現任何反駁都無力,半晌才苦笑道:“五十好幾的人還沒你看得清,一輩子也算活到狗身上去了,輸給你,真的不冤。”

    伸手想要拍徐子東的肩膀,才伸一半,又想起自己的處境,急忙收回手,希翼道:“徐小子,以后你要是真能讓天下不再擊鼓,那才是人間大幸。”

    徐子東站起身笑道:“小子也想有那一天,卻不知要等多久。眼下還是先隨我去見楊將軍,再之后,孟將軍便在東齊尋個僻靜的地方,安度余生吧!”

    “不需要我寫一封給胡三歸的信?”

    “不需要,孟將軍說句話比什么都管用。”

    天邊泛起魚肚白,不知不覺間已經快要天明。

    虎牢關外,馬蹄聲響起,接到捷報的楊象升率軍入城。

    千斤鐵門早已被從新吊上,楊大將軍騎著高頭大馬,大搖大擺的從城門走入。

    入城之后,楊象升第一時間找到徐子東,帶著這個讓他連下通州虎牢兩座要塞,連敗西梁兩大名將的少年走入孟拱的將軍府。

    鉤鐮軍的騷動他知道,冀州軍馬的怨氣他也知道。

    虎牢夜戰,楊象升一夜未曾合眼,如今拿下虎牢,他也沒時間去睡覺,他要先為徐子東正名。

    至于正名之后,徐子東何去何從,他也還沒想好,但有一點他很確定,無論如何,徐子東都不會在留在他的帳下。

    將軍府中,楊象升坐在孟拱的位置。

    左邊立著鉤鐮軍主將楊林,冀州副將胡三雄,云州將軍羊沽,幽州將軍李釗等一眾武將。

    右邊立著周武陵,張盼朱壁川等人。

    原本的位置不該這般站,但今日楊象升故意為之,其中深意讓人不解。

    徐子東和孟拱站在中間,杜從文,屈狐仝,閆振山,陸道圣跟在二人后面。

    冀州副將胡三雄怒目看著徐子東,恨不得一刀砍死這殺他大哥的兇手。

    翻看著楊林送來的書信,楊象升只覺那筆跡就和胡三歸一般無二,半點不像作假,頗有深意的看了周武陵一眼,對于這個丑臉書生更加高看。

    看完書信,楊象升勃然大怒道:“好一個胡三歸,好一個冀州,胡三雄,你看看你大哥做的好事。”

    言罷,書信捏做一團,連同信封一塊砸向冀州副將。

    怒視徐子東的胡三雄覺得莫名其妙,撿起書信一看,只見那信封上寫著:

    “龍驤大將軍孟拱謹啟”

    胡三雄覺得字跡有些眼熟,急忙去看信中內容:

    “姜浩言無膽認父,楊象升處事不公,值此天下混亂之…………愚弟愿率冀州兵將為內應,與兄共謀大事。”

    末尾寫著:三歸手肅。

    看完信,冀州副將胡三雄雙手顫抖,握不住那沒半點斤兩的紙,任憑它落在地上,神色惶恐。

    作者山蚯說:不是正史,也不是中國歷史上的朝代,所以地名和我們熟知的僅僅只是雷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