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小說網 > 江湖沙場梟雄志 > 第二十六章 一命四畝地,小卒韓少從
    戰爭的勝利者只會經歷短暫的喜悅,接著便要去尸山血海中打掃戰場。

    有活著的袍澤便救回,有沒死的敵人就補上一刀,戰場上還能用的兵器箭矢都會當作戰略物資帶回,腿腳還好的戰馬留用,受傷的戰馬殺掉吃肉,至于尸體…………

    袍澤遺體還能挖個坑入土為安,敵人就沒這般待遇,草草堆積在一起,一把大火燒成灰,也當是有個歸宿。這還算好的,多少鐵衣枯骨遺尸荒野無人問?多少男兒鐵骨無人收拾喂狗狼?

    亂世什么都貴,什么都值錢,衣食住行能用到的東西全都比平日要貴,物價飛漲之下唯有最寶貴的人命最不值錢。

    徐子東并未因為這場大勝有太多喜悅,就算板上釘釘能拿到一個正四品的官帽子,他也高興不起來。

    最后那場追擊,東齊騎軍與西梁騎軍相互鑿穿一次陣形,雙方互有死傷。徐子東手下那七百人有將近八十人戰死,還有二十余人受傷。

    回到安營扎寨的地方,東齊的醫匠忙的不可開交,卻還是顧不過來這許多傷號。

    沒有醫匠的情況下,學過戰場救護的張盼臨時充當起醫匠,一些輕傷的先讓其他人照顧,張家圣人忙著給幾個還活著卻離死不遠的重傷員做緊急處理。

    這樣的處理到底有多大作用張家圣人也沒底,但盡人事聽天命,能有一點希望就要做十分努力。

    這些重傷號中便有韓太聰的父親,韓少從。

    霸刀門新進弟子中以韓太聰的天賦最為喜人,按屈狐仝的話說韓太聰和他小不二刀年幼時一般無二,深的杜從文和屈狐仝的喜愛。

    韓少從的老爹也是跟著徐東閣開莊的人之一,三十多年都是依著徐家生活。韓少從上有老,下有小,還有一個潑辣的婆娘。

    這一次徐子東帶人出遼東,韓少從的婆娘是不想他跟著出來的,畢竟打仗死人這種事鄉野婆姨也知道。可少莊主開出的價實在誘人,只要跟著他出去就可以得到一畝地,若是滿三年再回來,又或者不再回來,都能再得到三畝地,加起來就是四畝。這四畝地可是不用交租的,這在以地為生的農家人眼中就是一筆天大的資產,比任何錢財都來得實在。

    快三十的韓少從第一次違背自家潑辣婆娘的意思,死活跟著徐子東出遼東,走上沙場。在他看來,就是一條命換四畝地,給自家小崽子留下一筆資產也不虧。以后自家兒子有地種總比自己這樣交祖要強一些。

    走出遼東第一戰,韓少從便被敵人的長槍刺穿腹部,腸穿肚爛,已無活命可能。

    張家圣人正在為韓少從包扎,這種無濟于事的努力并不能救活韓少從,卻能讓徐子東稍稍心安。

    自知沒有活路的韓少從本來萎靡不振的精神突然好上幾分,伸手按住張盼滿是血污的手,有氣無力道:“張先生,不必麻煩了,你去救其他弟兄吧!少從有話想和少莊主說。”

    張盼回頭看向徐子東,面無表情的徐子東點點頭,張盼才起身走向另一個傷號。

    等到張盼離去,徐子東才蹲下身子,看著徐家莊這個最怕婆娘的男人,想起蘇信形容蜀中巴州的男人怕婆娘的那句“趴耳朵。”

    徐子東想摸摸韓少從的耳朵,看看到底有多趴。

    韓少從好似忘記痛苦一般,微笑看著徐子東道:“少莊主,少從這條命真的值四畝地?”

    原本面無表情的徐子東清淚滑落,重重點頭。

    “少莊主,少從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攢夠錢買幾畝地,這樣太聰那小子就不用和我一樣過著交租的日子。徐家莊的租子是少,可誰又會不想有自己的地?少莊主,你說是不是這個理?”不喜說話的韓少從破天荒的與徐子東講起自己的理想。

    蹲著的徐子東握著韓少從的手,仍是不言不語輕輕點頭。

    不知什么時候,周武陵也走到徐子東身后,靜靜的看著這一幕。

    注意到周武陵的韓少從轉頭看向受人尊敬的周先生,輕聲道:“周先生,少從想請你教我那孩兒識字,若是有一天周先生能回到徐家莊,可不可 可不可以讓太聰跟著你讀幾天書?”

    周武陵柔聲答道:“可以。”

    韓少從滿足一笑,道:“少莊主,少從這條命賣給你不后悔,只希望少莊主看在少從這條命的份上,能夠對韓家的孤兒寡母多加照顧。若是少莊主能早日結束這亂世回到徐家莊,還請少莊主一定要告訴太聰和他娘,少從對不起他們。”

    徐子東連連點頭道:“若是不嫌棄,子東愿收太聰為義子,以后供他讀書,最好能求個功名做個經世濟民的讀書人,不用再像你我這樣打打殺殺。”

    韓少從不敢置信的望著徐子東道:“這樣可以嗎?”

    徐子東拍拍他的手認真道:“我說的話都算數。”

    韓少從含笑點頭再也沒有說話,心中浮現出潑辣婆娘并不好看的臉和那嫌他腳臭的兒子天真可愛的笑容。

    “這條命,值了。”這是韓少從心中最后的想法沒有說出口,卻用笑容訴說給徐子東與周武陵。

    腸穿肚爛的韓少從慢慢閉上眼睛,頭一偏,面帶著微笑和這個世界分別。

    握著韓少從手的徐子東突然感覺到他的手沒了半點力氣,再看到韓少從緊閉的眼睛,急忙伸手去摸他的脖子。

    哪里還有半點跳動。

    頹喪的徐子東站起身,抹去臉頰上的淚痕,強忍著還在眼眶打轉的淚水,離開帳篷。

    周武陵急忙跟著出來,只看到徐子東緩步向著軍營大門走去。

    一路上那些得知徐子東砍下羅威腦袋的大齊將士紛紛駐足,雙目盯著這個宣節校尉,滿是崇敬。

    徐子東沒去管這些目光,只是自顧自的走著,也不知在想什么。一直走到軍營外的一顆大樹背后,徐子東才背靠著大樹,哭出聲響。

    跟著徐子東留在雪地上的腳印,周武陵來到徐子東身旁,看著這個出生將門的少年沒有說任何話,就那么一瞬不瞬的看著徐子東放聲痛哭。

    也許一炷香,也許一刻鐘,也許一個時辰。

    哭的喉頭沙啞的徐子東終于止住哭聲,猶自帶著哭腔道:“打天下城看到我爺爺那般威勢,我就有做到爺爺那般位置的想法。后來在歷下城,姜浩言說愿意讓我做大齊的鎮南王,我比什么都開心。以前只想著能做到高位,然后娶謝燮,可我從沒想過,原來這條路上會死人,死的不止是敵人,還有自己人。若是我不帶他們出來,韓少從就不會死,韓太聰也就不會沒有爹。武陵,我這般做到底對不對?是不是我害死他們的?”

    周武陵輕聲一嘆道:“就是沒有你,他們也不一定能活著。遼東那地方死人是遲早的事,世道亂,哪里都不得偏安。都是拿命求活路,死了只當是命薄。出來之前你我就知道會死人,如今不過才開始,往后的日子還要死更多人。你要是想少死人,那就早點結束這亂世,而不是在這里哭哭啼啼。”

    或許是覺得自己說話有點重,周武陵又道:“跟著你的人包括我在內,沒有一個是真的希望殺人的,沒有一個是希望看到死人的。可沒有辦法,這樣的世道,你不出來殺敵,敵人就會找上門來殺你。我們出來打仗總比戰火燒到徐家莊要好,至不濟那些女人小孩老人不用聞到血腥味。”

    徐子東仔細回味著周武陵的話,怎么聽都覺得有理,唯一不贊同的是沒有一個是真的希望殺人這一句。對于戰場的血腥味,徐子東很興奮。

    可對于韓少從身上的血腥味徐子東又十分難受,這讓徐子東很矛盾,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回事。

    同樣的血腥味,只因為敵人的和自己人的不同,就讓徐子東的感受天差地別。

    徐子東抹去淚水,低聲道:“也對,你說的有道理,打出來總比被人打上門要來的好,沙場不死人才最是奇怪。”

    “你沒事了?”周武陵好奇的看著剛才還哭的悲痛欲絕的徐子東。

    徐子東離開靠著的樹,轉身走向軍營,不知悲喜的話語傳到周武陵耳中:“有事沒事又如何?仗還不是一樣要打。周武陵,狗頭軍師就要有狗頭軍師的樣子,你多想幾條妙計,我就少死幾個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