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醫生，您直說吧，我還能活多久？”
醫院坐診室里，宋偉業緊張地看著對面的醫生。
劉醫生嘆了口氣，幽幽地說：“如果你不接受目前的治療方案的話，只能活一年了。”
宋偉業面色一變，垂下了腦袋，左手不停地摳著右手拇指的指甲。
宋偉業今年四十五歲，是一名垃圾站管理員，婚姻美滿，育有一個剛上幼兒園大班的女兒，名叫宋可兒。
他算得上老來得女，所以格外疼愛這個女兒，女兒的要求基本上都會滿足，即使有些比較過分。
上個月，有個小女孩帶了個jellycat牌的飛龍玩偶來幼兒園，立馬吸引了所有小朋友的眼球，小女孩很大方，把玩偶借給了全班同學輪流玩，
輪到宋可兒的時候，她愛不釋手地撥動飛龍的翅膀，想起老師講的公主與惡龍的故事，眼里閃爍著憧憬的光，雙手輕輕撥動飛龍的翅膀，想象自己是被困的公主。
可身旁還有許多小朋友在排隊，都眼巴巴地盯著她手里的玩偶，所以她只玩了十幾秒，就不得不把玩偶遞給其他小朋友。
那天放學前，老師為了獎勵小女孩的慷慨無私，在她的飛龍上貼了個小紅花，在小朋友們的眼里，手捧飛龍的她仿佛散發著光。
回到家后，宋可兒滿腦子都是那個玩偶，飯也吃不好，最喜歡的畫畫也沒了興趣。
宋偉業問了才知道，原來女兒喜歡上了jellycat牌子的玩偶，可是在商場里找了很久，他始終沒找到。
打聽過后他才得知，這是個國外的品牌，價格相當不菲，一個能要好幾百。
垃圾站管理員收入微薄，這樣的玩偶宋偉業本來是承擔不起的，但他忍住一個月沒抽煙，還是攢錢給女兒買了一個，飛龍的款式，和那個小女孩的一模一樣。
宋可兒生日那天晚上，宋偉業專門洗了兩遍澡，把身上的垃圾味全洗掉，然后把禮物送給了女兒。
宋可兒高興得在房間里蹦蹦跳跳的，考慮要把玩偶放在哪。
看到這一幕，宋偉業忽然覺得，干脆直接把煙癮戒了也挺好的。
一家三口的生活雖清貧，但很幸福美滿，宋偉業很開心，他覺得這樣的生活會一直持續下去，然后女兒會考上一所重點大學，畢業后當公務員或者律師。
考不上大學也沒關系，如果找不到好的工作，他就養女兒一輩子。
可惜好景不長，宋偉業患上了晚期淋巴瘤。
宋偉業很害怕，他害怕死亡，更害怕讓妻子失去丈夫，讓女兒失去父親。
他經常發燒，身形肉眼可見地消瘦下去，但他向所有人隱瞞了病情，連妻子也沒告訴。
因為妻子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帶他去治療，可這樣的話，家里的積蓄會被花光，家也就垮了。
走之前，他想盡量給女兒留下點什么。
“劉醫生，真的沒有便宜一點的治療方案了嗎？”宋偉業小心翼翼地問。
“宋先生，治病不是買菜，沒法砍價啊。”劉醫生無奈地嘆了口氣。
“可是我真的承擔不起這么貴的藥......”
“對不起......”劉醫生說，“但我還是要說一句，就算不接受這個治療方案，也要盡量定期來檢查，至少......”
他想說，至少這樣能掌握自己的身體情況，萬一能有什么奇跡也說不定。
可話到嘴邊，他說不出口了，因為這只會讓宋偉業抱有虛無縹緲的希望，失望的時候也會更痛苦。
宋偉業沉默了很久，慢慢地站起身，“我知道了，謝謝你，劉醫生。”
看著他失落的眼神，劉醫生嘴唇翕動，想說點什么，但卻什么也說不出來，最終只剩下了嘆氣。
劉醫生曾看過一部叫《我不是藥神》的電影，時隔好幾年，他已經記不清劇情了，惟有一句臺詞讓他記憶猶新——
這個世界上只有一種病，窮病！
作為醫生，他見過太多的悲歡離合，歡喜的人大多體面光鮮，悲哀的人大多站在繳費臺前犯難，所以這句臺詞直戳他的內心。
而眼前的宋偉業，不正是這句臺詞最好的縮影么？
在劉醫生同情的注視下，宋偉業佝僂著背，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坐診室。
“祝您好運，宋先生。”劉醫生輕聲喃喃。
......
宋偉業晃晃悠悠地走出醫院大門，靠在一棵大樹上。
他發著燒，渾身盜汗無力，每走一步都感覺天旋地轉，病情發展到現在連日常生活都成了問題。
他想起今早出門前，妻子復雜的眼神，還有幾度張開卻沒出聲的嘴，自嘲地笑了笑。
妻子大概早就發現了端倪，只是沒有戳破。
他的妻子很聰明，相比之下他就有些笨拙了，當年追求妻子的時候啥也不懂，又有點自卑，只會一封一封地寫匿名情書，還自作聰明地用左手寫，自以為這樣就能掩蓋字跡，直到寫滿了一百封才去告白。
新婚之夜，妻子才告訴他，其實她早就猜到那些情書是他寫的了，他驚訝地問為什么，妻子說因為他用的紙是垃圾站的單位用紙，身邊的朋友只有他在垃圾站工作。
都結婚那么久了，想起當年甜蜜的時光，宋偉業還是會不自覺地笑出來，他始終覺得，妻子和女兒是老天送給他最好的禮物。
可一想到這樣的時光不剩多久了，他的眼神忽然就黯淡了下來，哆哆嗦嗦地從口袋里摸出一包煙，捻出一根叼在嘴里。
但是燃著火的打火機移到煙頭時，他又停了下來，把煙放回了煙盒里。
“還是少抽點吧，給娃娃攢點嫁妝。”
說完這句話，他苦澀地笑了笑，給五歲的小女孩攢嫁妝未免太早了些，可是他沒有多少時間了。
宋偉業把煙盒放回口袋，拿出手機，打開備忘錄。
里面是一封未完成的遺書，他文化水平不高，明明有一部長篇小說那么多的話想對妻子和女兒說，寫了一周卻才寫了百來個字。
所以他沒事就拿出來寫寫，打算寫好以后再抄一遍，還用垃圾站的單位用紙，和當年寫情書時一模一樣。
淚水沒有預兆地劃過臉頰，宋偉業捂著胸口，面朝樹干無聲地痛哭。
“嘿，兄弟。”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宋偉業擦干眼淚，回頭望去。
這是一個全身上下黑色衣服、戴著黑色鴨舌帽、手套和口罩的男人，完全看不見臉，只能看見一雙略帶笑意的眼睛。
“您有什么事嗎？”宋偉業問。
“我叫姜嶸，我沒猜錯的話，你得了腫瘤對吧？”姜嶸問。
“您怎么知道的？”
“剛剛看你從腫瘤科走出來，不是腫瘤還能是啥？”姜嶸說，“自我介紹一下，我是一名醫藥代理，專門代理天竺的腫瘤藥，效果倍兒棒，價格比國內便宜幾十倍，你要不要？”
宋偉業皺眉，“假藥？”
“你硬要說假藥，那也確實是，但藥效可不假。”姜嶸聳肩。
宋偉業猶豫了一下，狐疑地問：“多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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