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天抬頭,忽見太陰星晦暗不明。
他眉頭一皺。
消失在了小天峰。
出現在太陰星中。
從太陰星出來,吳天眉頭皺得更緊。
他站在太陰星外,沉默了良久。
他的身形淡去。
他來到了巫族大地,一處陌生院落外。
柴扉輕掩。
庭院不大。
幾間石屋。
一棵月桂,病懨懨的。
不見花開,不見新葉。
吳天推開柴扉,走了進去。
“是羿哥嗎?”
屋里傳出一個虛弱的聲音。
“你病了嗎?”吳天開口。
“是,是,是大哥啊?”
窸窸窣窣,是下床的聲音。
聲音很虛弱,卻帶著欣喜!
吳天站在屋門外,有些心酸。
他的小妹竟然病了。
竟然病到了這種程度。
他隨著她的手推開了石門。
一頭白發刺痛了吳天的眼睛,也刺疼了吳天的心。
“你這……”
嫦娥笑著搖了搖頭,她眼神雖然晦暗,看向他時,還是那年那月那個小女孩看哥哥的眼神!
吳天一瞬淚如雨下。
“都是,都是,哥哥不好,沒有早來看你。”
“哥哥不哭,不哭……”嫦娥抬起蒼老的手,幫吳天小心翼翼的擦去眼淚。
嫦娥望著吳天,她虛弱的笑著說道:“妹妹是不是很老,很丑,嚇到哥哥了?”
吳天搖頭,說道:“沒有,妹妹一點都不丑!”
嫦娥展顏笑了,她笑著說道:“羿哥也這么說。”
她當然知道,她的容顏已經老去,青絲變白發。
青春不在。
但能聽到他們這么說,她還是很高興的。
嫦娥拉著吳天衣袖,往里走。
吳天被她拉著,往里走,
嫦娥絮絮叨叨的說道:“我等了哥哥好久,大哥都不來,我知道大哥一定是生氣了。”
她的腳步很慢,吳天的腳步也很慢。
“今天,大哥終于來了,嫦娥好高興,好高興!”
“大哥是不是原諒我了,哥哥是不是也不怪嫦娥了?”
吳天搖頭,“不怪,大哥從來就沒怪過你。”
“真的嗎?”嫦娥吃力的回頭。
吳天笑著點頭:“真的。”
“那大哥為何不來看我?”
“大哥在跟自己鬧別扭,鬧脾氣呢。”吳天說道。
嫦娥笑了,笑得是那么的溫柔。
這樣的溫柔,是嫦娥以前沒有的。
還有一種,恬靜,安之若素。
吳天忽然有些懂了。
一直以來,有些看不明白的東西,他忽然有些懂了。
他的妹妹長大了。
嫦娥拉著吳天坐下,是竹椅。
很熟悉的竹椅。
嫦娥微微喘息了一下,她對吳天眨了眨眼道:“大哥坐,我有好東西給大哥。”
她又轉身朝里屋而去。
她走得極慢,腰也有些挺不直了。
但這一刻,吳天卻覺得,自己的妹妹極美,天下第一美。
她去給他取的好東西也極好。
一定極好。
嫦娥去了很久。
回來更久。
走走停停。
停停歇歇。
吳天能聽到她的喘氣聲。
但他還是坐著沒動。
一直等著她,耐心等著她。
那是一壇酒,封了一重又一重的酒。
嫦娥終于,把那一壇雖不大,但于她而言卻很重的酒搬上了桌。
她已是氣喘吁吁,臉上卻暈染著不尋常的潮紅。
她的眼睛,在發光,她氣喘吁吁,笑著說道:“兩萬年了,我為哥哥留著它,兩萬年了。”
這一刻,她仿佛又變回了那個把好東西舉到他面前,尋求表揚的小女孩,小兔子,“哥哥,我為你留了兩萬年了,都舍不得喝,厲不厲害?厲不厲害?!”
“厲害!”吳天豎起了大拇指夸獎。
嫦娥笑了,笑瞇了眼睛。
她還是那個小女孩。
也是那只小兔子。
她從來沒變。
從來沒變。
“大哥打開嘗嘗?”
嫦娥希冀的望著。
她雖蒼老,卻還有童心。
“好!”吳天笑著點頭。
他揭開了一重又一重的酒封。
當最后一重酒封揭去時,淡淡的桂花香帶著歲月沉淀的味道撲鼻而來。
嫦娥情不自禁的舔了一下嘴唇。
吳天輕輕一笑。
他抬手,桌子上出現了兩個酒碗。
嫦娥卻搖了搖頭,推開了自己面前的酒碗,笑著說道:“我看著哥哥喝,就好。”
吳天倒酒,笑著問:“真不要?”
嫦娥目光躲閃。
吳天輕輕一笑,給她的碗里倒酒。
嫦娥眼睛一亮,笑著說道:“一點,一點就好。”
吳天依言給她倒了一點,嫦娥的眼睛卻舍不得移開,吳天輕笑,又倒了一點。
一點一點,倒了很多一點。
還和小時候一樣。
嫦娥望著眼前滿滿一碗的酒,是既滿足,又糾結。
許久,她才說道:“我已經很久不喝酒了。”
“為何?”吳天問。
嫦娥溫柔一笑道:“羿哥不讓。”
吳天挑眉。
嫦娥忙解釋道:“是我的身體,不能喝酒。”
“他人呢?”吳天問。
嫦娥有些愧疚道:“去給我找藥了。”
“找藥?找什么藥?”
嫦娥苦笑:“聽說海外有什么不死藥,他去為我求取了。”
“其實,我們都知道,我這不是病。”
但又都裝不知道。
吳天喝了一口酒,說道:“能說說嗎?”
其實,他已經看出了一些端倪。
嫦娥輕輕抿了一點酒,她陶醉的瞇起了眼。
然后她又緩緩呼出一口氣道:“那一日,我看到他時,他射下了一個太陽,是的是太陽,即便是小太陽,也是太陽啊,我覺得他太厲害了,也真好看。”
“我看著他射下了一個又一個太陽,大地生靈都在歡呼,我覺得他是一個英雄,一個大英雄。”
“不,不只我這么認為,大家都這么認為。”說著嫦娥笑了。
她露出了追憶美好的笑容,那時候的她,她想到,就想笑。
“但緊接著,他被太一打傷了,太一要殺他,很多人都要殺他!”
“我不能看著,我的英雄,我們的英雄,大家的英雄,被殺死!”
吳天忽然沒話了。
他能說什么?又能說什么?!
只能說他的妹妹,太單純,也太善良了,還是個正義性極強,并且很接地氣的和大眾一起崇拜英雄的少女!
于天地眾生來說,后羿絕對代表著正義!
好吧,無論對誰來說,后羿都代表著正義。
所以,支持正義有錯嗎?
沒錯。
那后羿是個英雄嗎?
絕對是。
他是英雄!
無數人心目中的英雄。
那么拯救英雄有錯嗎?
沒錯,絕對沒錯。
那結果為何就變成了這樣?
嫦娥似乎看出了吳天的無奈和他的想法,她抿嘴輕輕一笑道:“其實我當時只想偷偷救走他,并沒有其他多余的想法。”
這個吳天信,他小妹那時候多單純啊,她懂什么?
出個太陰星都小心翼翼。
她能有什么想法?
“至于后來我為什么留下了?”
“因為后羿哥哥對我很好,我喜歡上他了。”
吳天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喝了一大口酒。
無力吐槽。
嫦娥捂嘴輕笑,她笑著笑著,咳嗽了起來。
這一咳嗽,就沒完沒了。
吳天皺眉,彈出了一滴命泉。
嫦娥才勉強止住不咳了。
嫦娥抹去咳出來的眼淚,笑著道了一聲:“謝謝大哥。”
吳天沒好氣道:“以前也不見你謝。”
嫦娥莞爾,她可喝了大哥不少命泉呢。
就是瓶子,都收藏了很多。
想到那些瓶子,她又笑了。
嫦娥笑著說道:“直到后來,我才知道,我出來了,也就回不去了。”
吳天聽著。
嫦娥慢慢說道:“天道無情,日月有情。”
“我,姐姐,姐夫,太一,還有那個羲和,修的都是有情道。”
她又說道:“太陰怎能無情,嫦娥,又怎么能不懂情?”
“所以,大哥,我動情了。”
“這是我的情劫!”
“但我不后悔!”
“我不后悔遇到羿哥。”
“他是我的英雄啊!”
“一直都是。”
“即便我白發蒼蒼,容顏不在。”
“他也對我不離不棄,始終不渝。”
“這就夠了。”
“不是嗎?”
“哥哥,伱看到月亮的變化了嗎?”
“你是說,陰晴圓缺?”
嫦娥眼睛一亮:“對,陰晴圓缺。”
“他們都叫我月神,九天月神。”
“即便我在人間。”
“你是說人族?”吳天問。
嫦娥點頭,“他們可有意思呢。”
“妖族屠戮他們時,我庇護過他們。”
吳天了然。
“他們也太可憐了。”嫦娥說道,“大哥,你能不能幫幫他們?”
吳天苦笑一聲,說道:“你們能幫,我卻是萬萬不能幫。”
“這是為何?”嫦娥不解。
吳天說道:“這里是東方,我幫他們,會生出很多變數,對他們并不是什么好事。”
嫦娥點頭,似懂非懂。
但她還是有些難過。
吳天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
他忽然說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嫦娥喃喃:“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
念著念著她潸然淚下。
她叫了一聲:“大哥。”
“嗯。”吳天應道。
“你幫幫我。”
“好。”
“我要等他回來!”
“不然,他會發瘋的。”
吳天點頭,“好。”
嫦娥笑了,她展顏笑了,她笑著說道:“太陰星在招我回去。”
她笑得是那么悲傷。
“可他去為我找藥了啊,我不能讓他回來找不到我。”
吳天點頭:“有大哥在,有大哥在呢。”
嫦娥說道:“大哥,我回去就要合道了。”
“合太陰大道,合有情大道。”
“大哥,你說我合什么有情大道好?”
“愿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愿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嫦娥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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