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藥很快,煎藥也很快,可藥真端到跟前,蘇月卻連伸手端起來的勇氣都沒有,就那么看著藥碗,從滾燙看到冰涼。

  蘇月內心在天人交戰,理智告訴她,不應該留下肚子里這個父不詳的孩子,可她學醫是為了救人,不是為了殺人,尤其扼殺的還是一條無辜的小生命,一條和她血脈相連的小生命。

  在打掉這個孩子之前,她是不是該先弄清楚孩子的父親是誰?

  可弄清楚了又能怎么樣,難道她要為了孩子接受他的父親嗎?

  而且萬一查不出來呢,現在月份還小,打掉對身體的傷害沒那么大。

  蘇月內心在掙扎煎熬,芍藥上完藥,換了裙裳回來,見蘇月不止沒吃藥,還望著藥走神,便道,“藥都冷了,姑娘怎么還不喝啊,是不是怕苦?有蜜餞壓著,不會苦的。”

  蘇月道,“我想一個人待會兒,你先出去吧。”

  芍藥,“……???”

  她剛進來啊,不過她也沒多想,只當蘇月是驚馬受了驚嚇,芍藥邁步出去,出門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

  隔著珠簾,芍藥看到蘇月把藥端了起來,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剛剛是看著小幾上的藥碗走神,這會兒是把藥碗捧在手里走神,還不如放小幾上呢,好歹沒那么累。

  姑娘自打給自己把脈后就特別的奇怪,藥也不喝,在馬車里撞出渾身的淤青也不上藥,就像是丟了魂兒似的。

  芍藥嘆息一聲,邁步出門,然后把門帶上。

  蘇月對著手中藥碗發呆,自己開的藥,效果有多好,沒人比她更清楚,一旦喝進肚,就再沒有反悔的機會了。

  不知道又走神了多久,就在蘇月把心一橫,準備把藥喝了的時候,一道醇厚的嗓音突然傳了來,“這么怕吃藥?”

  聲音很熟悉,可冷不丁的傳來,嚇了蘇月一跳,手里的藥碗沒拿穩。

  哐當。

  摔在地上。

  摔的四分五裂。

  藥濺了她一裙擺。

  蕭承易沒想到自己突然說話,會嚇到蘇月,他把有些驚慌失措的蘇月從小榻上拉起來,抱在懷里,心疼道,“怎么變這么膽小了,是不是今兒驚馬嚇著了?”

  蘇月掙扎,但沒掙脫開,就任由他抱著了,她鼻子酸楚道,“你怎么一聲招呼不打就進屋?”

  蕭承易道,“我敲了好幾下窗戶,你沒聽見?”

  蘇月搖頭。

  見蘇月眼角泛紅,知道她今天受驚不小,他看著摔了一地的藥,道,“藥打翻了。”

  蘇月沒有說話。

  她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氣喝藥,偏巧他就來了,她一驚之下摔了藥碗,可能冥冥之中老天爺就不讓她做這樣殘忍的事。

  她動了胎氣見紅,或許用不著喝藥,孩子自己就會掉。

  見蘇月不說話,蕭承易看著她,“怎么不說話?”

  不僅不說話,還哭了。

  蘇月抬手擦掉眼淚,搖頭道,“我沒事。”

  沒事才怪了,雖然他們相處時日不多,但他自認對她有幾分了解,在街上驚馬她都沒哭,現在卻眼睛都哭腫了,看著她這樣子,蕭承易只覺得心都在揪疼。

  他替蘇月擦掉眼淚,聲音前所未有的溫柔,“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說嗎?”

  蘇月心底針扎似的疼,她不是木頭人,感受得到蕭無咎對她的情意,只是這份情意中還夾雜著諸多顧忌,顧忌到連模樣都不敢給她看,他們之間本來就沒有什么未來,現在她又懷了別人的孩子,他們之間就更沒有可能了。

  蘇月努力擠出一抹笑來,搖頭道,“我只是想不明白為什么明王會救我,我在馬車里,沒看到明王的臉,看背影,我以為救我的是你。”

  竟然因為這個哭,蕭承易很不理解,“你是不想被明王救,還是失望救你的人不是我?”

  蘇月也不知道,她道,“我只是覺得明王性情不定,捉摸不透,當初他要這么看重我的性命,哪怕把我丟在后院自生自滅,我也不會在承恩伯府差點被人殺了,丟掉記憶。”

  原主不遭難,她就不會穿來,不用面對今日處境,也不會遇到他。

  蘇月說的是心底話,蕭承易聽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兒,當初不顧一切的休她,讓她受盡羞辱和恥笑,以至于現在救她,她都懷疑他別有居心了。

  其實也沒懷疑錯,他確實別有居心。

  他想接她回王府。

  蕭承易正要說話,這時候門被推開了,芍藥快步進來道,“姑娘,王媽媽來了。”

  蘇月連忙對蕭承易道,“你快走吧。”

  連想安靜的陪她一會兒都不能夠,蕭承易心堵的慌,他一把摟過蘇月的腰,在她嘴上親了下,眼神充滿了哀怨。

  蘇月怕的厲害,拼命把他往窗戶邊推,她肚子里有孩子,要被王媽媽發現她屋子里有男人,這口黑鍋就扣死在他腦袋上了。

  蕭承易能怎么辦,只能跳窗離開。

  從窗戶出去,他看了趙七待的樹一眼,趙七就現身了,蕭承易叮囑道,“有什么情況,及時稟告我知道。”

  “是。”

  蕭承易走后,蘇月坐到小榻上去,芍藥蹲下收拾地上的碎碗,王媽媽進屋來,聞到苦澀藥味,看到地上的藥,問芍藥道,“怎么把藥打翻了?”

  芍藥也不知道藥碗怎么摔的,她看向蘇月,蘇月揉著胳膊道,“驚馬的時候,胳膊在馬車里撞了好幾下,端不住藥碗給摔了。”

  見蘇月臉色蒼白,王媽媽有些心疼,“大姑娘今兒受了一通無妄之災,老夫人知道了,擔心的緊,派奴婢來看看。”

  蘇月虛弱道,“讓祖母擔心了,我沒有大礙,只是這幾日恐怕沒法去給她老人家晨昏定省了。”

  不論這孩子留不留,這幾天她都沒法出門。

  王媽媽忙道,“大姑娘養好身子才是正緊。”

  不打擾蘇月靜養,王媽媽只待了半盞茶的功夫就走了。

  王媽媽走后,蘇月去屏風后上藥,換衣服,沒食欲的她,午飯一口沒吃,只吃了幾顆蕭無咎送來的酸梅,吃的淚眼婆娑,準備午睡會兒,然后大夫人和蘇媚就來看她了。

  蘇月在街上出事,臉色蒼白的被扶回來,老夫人都派王媽媽來看了,大夫人哪能不來,即便心底很失望蘇月為明王所救,沒能一頭撞死在白玉橋上,明面上也得來關心一下,何況蘇懷臣就在府里。

  大夫人母女走后,二太太也來了,再是顧家,然后是三太太和四太太,都帶了些補品來看蘇月。

  可憐蘇月只想安靜的睡一會兒,愣是被她們的探望攪的連覺都沒法睡,送走四太太母女,蘇月想著總算是能睡會兒了,這時,外面進來一丫鬟,稟告道,“姑娘,淑華長公主身邊的桂嬤嬤來了。”

  蘇月,“……”

  感動到想哭。

  就算要探望她,也用不著這么急吧,明后天也一樣能來啊。

  蘇月讓芍藥去迎桂嬤嬤,不多會兒,桂嬤嬤就來了,見到蘇月臉色蒼白的樣子,桂嬤嬤心疼道,“怎么就驚了馬車呢,長公主嚇壞了,我不替她來看看,她都不放心。”

  蘇月道,“讓長公主擔心了。”

  芍藥搬來椅子,蘇月道,“桂嬤嬤坐下說話吧。”

  屋子里沒外人,桂嬤嬤道,“往蘇大姑娘你茶里下瀉藥的人查出來……”

  “是安樂縣主吧,”蘇月道。

  桂嬤嬤苦笑道,“若不是蘇大姑娘你識破了,并如實相告,我做夢也不會想到長公主身邊信任的丫鬟竟然是慶陽長公主安插的眼線。”

  蘇月告訴她茶里被人下了瀉藥,蘇月走后,桂嬤嬤就派人盯著那盞茶,淑華長公主和安樂縣主一離開涼亭,丫鬟就把茶倒進了蓮花池里,三盞茶,唯獨就倒了那一盞,顯然丫鬟知道茶有問題。

  桂嬤嬤聽蘇月的話,把這事告訴了柱國公世子,柱國公世子就把丫鬟抓了,一通逼問,丫鬟就如實交代了。

  不止是瀉藥,只怕街上驚馬也是安樂縣主的手筆,不過沒有證據的事,蘇月就沒和桂嬤嬤說了。

  桂嬤嬤道,“柱國公世子知道你受驚不輕,他希望他和長公主成親之時,你已經沒事了,能去喝他和長公主的喜酒。”

  蘇月點頭,“能去的話,我一定去。”

  不打擾蘇月休息,桂嬤嬤就告辭了。

  人都走了,能安靜的休息了,可蘇月卻沒有了困意,就那么靠著大迎枕,沒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白天沒睡,晚上就睡的格外的早,蘇月幾乎是吃過晚飯就睡下了。

  只是睡的并不安穩,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白天一直在想孩子的事,晚上就做了關于孩子的夢。

  在夢里,兩個粉雕玉琢的孩子,一人抱著她一條腿,委屈巴巴的問,“娘親,你真的不要我們了嗎?”

  問的蘇月心都融化了,可就在她要回答的時候,卻突然醒了過來。

  一股熱流涌出來,蘇月臉都白了。

  她如果什么都不做,肚子里的孩子真的就要沒了。

  即便已經是后半夜了,蘇月還是強撐著身子從床上下來,抓藥,煎藥。

  蘇月慶幸,安胎需要的所有藥材她都有現成的。

  一碗熱騰騰的藥喝進肚子里,蘇月的心也隨之堅定——

  不論她肚子里孩子的爹是誰,她都決定留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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