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聞韶說話，其實有些混亂。
但趙策聽了后，也大概知道他無非是對自己暴露了他們家秘密給皇帝的埋怨。
因為這樣，他們沒有絲毫的辦法。
只能像個沒有思想的傀儡一般，幫著皇帝，站在了百官的對立面。
這對于一直作為吉祥物，只需要被人高高供著就行的孔家來說，他們無疑是難以接受的。
但同時，他們又不敢有絲毫的抵觸心理。
畢竟他們丟失了這個孔府正統傳人的身份后，接踵而來的一切無法預料。
若是當今陛下無意庇護他們，那么他們會丟掉一直以來的榮譽和地位不說。
更要承受天下文人的怒火。
儒學乃圣教，孔家先祖乃是圣師。
天下文人尊敬的，乃是他們的先祖。
他們這些后人，不過是沾了祖宗的光罷了。
沾光的人，風光始終在表面。
他們把圣師的正統血脈扳倒，鳩占鵲巢。
一旦這事情被爆出，天下文人的唾沫，絕對會把他們淹死。
可如果有當今陛下的護佑，就算他們不是正統，誰又能說他們不是？
萬一事情被爆出來，只要陛下愿意，一樣能保住他們。
所以他們孔家如今要做的，就是表現出他們實實在在的作用。
如今孔聞韶甚至冒犯到，用朝廷的爪牙來自嘲。
雖然不好聽，可也清楚的認識到了自己的價值。
他聽到趙策的話，茫然的轉頭看了他一眼。
為什么是不是正統這件事，對他們家這么重要。
但對于趙策口中其他的文官來說，卻好像并不那么重要？
如果換作是劉健、李東陽、謝遷之流。
就算他們的身份有問題，又會對他們有影響嗎？
孔聞韶腦中隱隱有了個答案。
趙策肯定的繼續說道：“不會。”
“他們什么身份，什么背景，對他們如今都沒有影響。”
“因為他們一步步走來，手中握著他們自己光明正大爭取而來的最重要的東西。”
“——權力。”
“甚至陛下要做的許多事情，都得與他們商量著來。”
權力......
孔聞韶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但他卻突然想通了。
所謂的百官之首，儒學圣教的繼承者。
天大的榮譽加身，他如今卻只能對著這人發出無能的狂怒。
那是因為他只有皇帝給的榮譽，而這榮譽，還是個隨時能收回的東西。
太祖皇帝能短短幾句話扶持出一個不是正統的孔家，讓他們受盡天下人的膜拜。
那如今的孝宗皇帝，自然能再輕易的扶持出另一個同樣的孔家。
可皇帝短短幾句話，卻不可能隨便扶持出下一個李東陽，下一個劉健。
因為他們靠著自己的實力，從底層一步步的走上來。
他們手中擁有除了皇帝外，所有人都羨慕的權力。
他們隨口的一句話，絕對比自己這個百官之首更為有用！
孔聞韶心中一緊。
“你......你是什么意思......”
難不成，這人要他頂著衍圣公的名頭，去爭權奪利不成？
可這事對于別人容易，但對于他孔家來說，卻基本是不可能的。
裁撤掉一個頂級的官員，需要各種的罪證。
但換掉一個衍圣公，只需要皇帝輕描淡寫的一句話。
就算是現在的孔家，難不成就只有他孔聞韶一個人姓孔？
他的父親孔弘緒，當初就是因為家族斗爭，差點連衍圣公的頭銜都繼承不了。
現在孔聞韶一旦做錯什么，那第一時間對付他的，絕對是孔家自己人！
那他要怎么做......
孔聞韶有些無措的站在原地。
他剛失去了父親，剛失去了叔父。
他沒有了任何的靠山。
他要怎么做，才能保住自己的一切......
如果是先前。
孔聞韶前面還有他的父親和叔父擋在前面。
他不需要擔心太多，只需要按照他們說的話去做就好了。
可如今呢？
趙策不用轉頭，也知道他的表情是怎樣的。
他輕嘆一口氣。
“孔夫子，你今日所說的一切，不過都是源于一種落差心理。”
“你們身份高高在上，一直享受天下人的追捧甚至當即陛下的禮遇。”
“所以當陛下要求你辦一些你不愿意的事情后，你會覺得心中不高興。”
“先前你父親與叔父能擋在你的前面，所以你還不覺得有什么。”
“但如今輪到你直面一切，你覺得迷茫。”
“你怕你們家的榮譽，會在你的手中發生變化。”
“也是人之常情。”
人在傷心的時候，其實是最喜歡胡思亂想的。
想的越多，便越是止不住的傷心。
孔聞韶如今便是陷入了這樣的境況。
他本該趕回孔府去操持喪事，扶靈回家鄉，再等待陛下的冊封。
可一旦想到皇帝掌握的那個秘密，他就不由的開始亂想了。
皇帝會不會趁此機會，再從孔家中找一個更聽話的傀儡？
又或者，會去尋找孔家正統一脈回來。
干脆重新扶持一家，把他們如今這有污點的一脈拋棄？
孔聞韶握了握拳頭。
在趙策的提醒下，他總算是整理好了自己剛剛那些雜亂的思緒。
“你在安慰我？”
他整理好思緒后，有些詫異的說出了這么一句。
趙策沉默了一瞬，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這句話。
他只能強行結束這個話題，轉而說道：
“今日你心情不爽利，我本不該與你多加爭執。”
“但念在你乃是我恩師女兒的夫婿，所以我才多說了幾句。”
“如果你想要擺脫如今這個局面，又不想丟掉自己身上的一切。”
“那么，我倒是有一個建議給你。”
孔聞韶沒有再說話，靜靜的聽著。
趙策道：“其實你也知道，這世上有一條登天之路。”
“無論是販夫走卒，又或是官員貴族。”
“若是有自己想要的，完全可以通過這條路去爭取自己想要的。”
“——科舉。”
趙策念出這兩個字時，心中也不禁喟嘆了一聲，
“屆時孔夫子家族鯉躍龍門。”
“就算你們還是分支又如何？”
“如果你們孔府出了一個狀元郎，天下人誰會相信你們不是孔家正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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