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安靜后,車廂里突然響起了少女的聲音。
“你說。”她沒有去看閻城,眼睛依舊向著窗外,腦袋跟沒力氣一樣耷拉著,“人到底要到什么年齡才可以活得輕松呢?”
閻城從往后視鏡里看了一眼,少女無所察覺,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在問他。
“每個人都會經歷很多才到二十歲嗎?還是說只有我是這樣?”
后視鏡里的少女保持看著窗外的姿勢沒動,一副有氣無力沒精神的滄桑樣子,語氣里卻有平常難得一見的微弱孩子氣,茫茫然的,像一團柔軟而無著落的云。
車廂里安靜了好一會兒,閻城才開了口:“每個人都是如此。”
“是嗎?”孟搖光轉回頭來,稍微打起精神,“你呢?你是怎么活到二十歲的?”
閻城有些卡殼,這種話題實在不適合他這種只知道干活的人,但片刻后他看了眼孟搖光,還是張口了。
“我父母是早些年出國打工的人群,從非洲被人騙到墨西哥,成了黑戶,只能做一些見不得光的工作。”男人聲線低沉成熟,只聽音色就能勾勒出大人的樣子,“小時候我活在毒品和槍聲里,家里時常會挨餓,有時候又會突然有錢得能吃得起高級西餐買得起稀有寶石,直到我父母都不明不白的死掉,我才明白他們在做什么生意。”
“當時我八歲。”閻城說,“已經能在三十秒內拆裝一把手槍了。”
他簡明扼要:“我想給他們報仇,雖然當時我甚至連仇人是誰都不知道。”
孟搖光漸漸有了精神,安安靜靜地聽著。
她以為自己會聽到一個很長很細節的故事,誰知道閻城三兩下就概括了。
“為了達到目的,我加入了當地最大的雇傭兵團伙,成了年紀最小的雇傭兵,而等我知道仇人是誰的時候,已經十八歲了。”
“仇人是誰?”孟搖光問。
“我爸媽手上貨物的買主,但買主背后還有操盤手……總的來說,就是我所在的團伙的老大,他買了東西不想給錢又討厭麻煩,所以干脆殺了我父母,之后用了一年的時間,”閻城往后視鏡里看了一眼,對上她烏黑明亮的眼睛,笑了一笑,“我殺了他。”
孟搖光有些發怔,閻城卻還在繼續。
“再之后我在墨西哥就待不下去了,被追殺得屁滾尿流險些丟命,干脆想辦法混上了偷渡船,輾轉到下川進了一家不入流的保鏢公司,后來被你爸看中,來了林家當私人保鏢。”
閻城說著聳了聳肩:“再之后我的生活你應該也能想象得到了,如你所見,挺輕松的。”
孟搖光聽的一愣一愣的:“跟聽電影似的。”她靠回到椅背上,突然又笑了一下,“跟你一比我好像特別矯情。”
閻城不知道該怎么接這句話,只好沉默,好一會兒后他在腦海里組織好措辭,才慢慢開了口。
“我在林家別墅工作的時候,偶爾會接觸到林半月。”他說,“她早幾年的時候,曾經因為老板找情人而離家出走過,還留下了一封信,內容大致是痛斥父母之間的冷淡,訴說自己在這個家里過得有多痛苦。”
“我至今都記得信里有一句話,很簡短,寫的是‘活在這個家里我每一天都生不如死’。”
“當時她還只是個初中生,他父母之間除了關系冷淡一點也從沒吵過架,會正常的交流,甚至會一起帶她出去旅行,比我見過的其他豪門夫婦要和諧得多,所以那時我就覺得豪門子弟可真夠矯情的,屁大點事兒就開始談生死。”
“直到我幾天后找到她,在一個距離很遠的街區,我發現她瘦了一大圈,發著燒正坐在公園長椅上發呆,衣服臟了不說頭發也油膩膩的,看到我的時候她甚至跳起來就想跑。”
男人低沉輕緩的嗓音飄蕩在車廂里,傳到孟搖光耳邊。
“在那個時候我才突然覺得,在我看來很矯情的那封信上所寫的,或許就是她的真實感受,對她來說那些痛苦就是有那么龐大那么讓她無法忍受,所以她才想逃走,才說生不如死。”
后視鏡里,孟搖光像是聽入了神,正在發呆。
而閻城的聲音正在變得更低:“我不知道該怎么說,但我想,當每個人遇到自己當下所能承受的最大值痛苦的時候,無論會做出什么樣的反應,都不算矯情,哪怕那痛苦或許只是作業沒寫完,或者父母關系不好。”
很長時間的沉默后,孟搖光突然說:“你怎么變得這么正經,搞得跟心理醫生似的。”
“我要是能干心理醫生,就不會在這給你當司機了。”
“也許你可以去進修一下,說不定還挺有天賦。”
“……謝謝大小姐的建議,我會好好考慮的。”帶點哼笑的回答。
隨后又是一長段的沉默。
夜風沿窗口拂進來,孟搖光又問:“所以我盡管矯情一點也沒問題?”
“這不叫矯情。”
閻城往鏡子里看了一眼,還有話都補充在心里。
“如果經歷了你身上的事還連一些痛苦的樣子都不能表露出來的話,憋瘋了怎么辦?”
這樣想著,一長段路總算出現了一個可以掉頭的標志,閻城順暢地打了一圈方向盤。
而就在車頭即將轉彎的時候,孟搖光突然開口:“別掉頭。”
閻城動作一停。
孟搖光也停了停,才又說:“如果我現在說想在車上睡一晚,你會罵我神經病嗎?”
“……”閻城說,“我罵你神經病你會改變想法嗎?”
“不會。”
“……那不就得了?”閻城的身體松懈下來,放松地向后靠著,語氣也帶了點輕佻的嘲意,“誰讓你是大小姐呢。”
“說吧。”他又問,“你想讓我開到哪兒去?”
“不是開到哪兒,是開向哪兒——隨便什么方向,不要停。”孟搖光說,“只要安靜,明早能給我留點洗漱整理的時間,按時到片場就行。”
“……不要停?”閻城扯了扯嘴角,“聽您的語氣還挺輕松,不知道的以為這車可以無人駕駛呢。”
“也許你可以要求雙倍薪酬。”
“真當我缺你那點錢?”
“……”孟搖光癱在座位上,腦袋垂下來,帽檐擋住了大半的臉,陰影外只有輕紅柔軟的嘴唇,抿成失落的直線,片刻后輕輕說了聲,“不行就算了吧,是我太過分了。”
閻城:……
“我多有幸能見到未來影后的現場表演啊?”閻城不知是嘲是夸地說著,“哪還好意思向大小姐要薪酬?”
他視線投向前方沒有盡頭的夜,唇角彎了個若有似無的弧:“前面的路還長得很,你放心睡吧,保證給您最優質的服務。”
保姆車劃開風聲,當真朝著這片曠野的盡頭駛去。
孟搖光把座椅放倒,從后面給自己扯了條毯子裹上,才蜷縮著躺了下來。
她閉上眼睛,路燈的光隔著玻璃一陣一陣晃過她的側臉,茸茸的睫毛上仿佛點綴著閃爍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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