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

  “前輩請。”

  涂山君側身攤手,似要邀請蒼瀾真人越過道場踏足樓閣環繞的鬼王殿。

  蒼瀾真人原本緊繃的神色有了緩和,緩聲道:“當不得前輩之名,說起來,我的修為還不及你。”

  “修行界達者為先,實在愧領前輩之名。”

  涂山君搖頭道:“今日,不論修為與其他無關的身份,這是前輩說的。”

  “在下還有一爐丹藥在內殿,前輩不若與在下同行?”

  “理當如此。”蒼瀾真人年歲不小,更懂得客隨主便之說,他也沒有急著將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問出來,有時候緣法便是這樣的。

  石板路,長且遙遠。

  踩上去分外踏實。

  兩側妖兵鬼卒不敢攪擾,都在吩咐下遠遠的退開。

  大黑山針葉在微風的吹拂下飛舞飄落。

  伴隨著黃昏時分的蟲鳴,溫和的余暉盡情的揮灑著。沒有任何的急切,反而一切都顯得那么的安寧祥和,靜謐溫暖。

  湛藍色的法袍在余光下熠熠生輝,倒是和身旁身著黑色道袍的涂山君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蒼瀾真人走的不快,注視著大黑山的舞榭歌臺、斗角高檐,神色俱是平靜溫和,就像是幽幽寒潭,初看一眼只覺得清冽淡雅。

  收回目光的同時道:“陣法節扣環合,四周小陣暗合極數,以內陣催動大陣,一般金丹修士甚至察覺不到隱陣就會一頭撞上去。”

  “手段實屬高明。”

  蒼瀾真人還有話沒有說出來,那就是除非是天才,否則能夠在符陣一途走到此般境地,沒有下苦功夫用時間打熬是不行的。

  涂山君謙和道:“前人符陣經解多如牛毛,只要肯下功夫,都會有所得。”

  蒼瀾真人這才將目光挪到涂山君的身上。

  身著一襲黑色道袍,暗紅色的長發被一根粗劣的發帶收攏扎起,兩根蜿蜒的鬼角自額角生長,收攏赤發的同時也為眼前人增添了幾分猙獰和英武。

  此人無疑是英俊的。

  高大魁梧,冷面如霜,明明沒有分毫的異動,只是站在那里就讓人覺得是一位強大且威盛的蓋世妖魔。

  這是他第一回見到涂山君。

  以往的時候聽宗門長老提起過。

  丁邪說的也少,只說是朋友。

  單憑這份淡漠冷峻的氣度,也足以定論。

  怪不得東淵的時候此人能夠擋下羅剎虛族的金丹修士。

  “我有五個徒弟,老大是英才,一路修行不見絲毫阻礙,只可惜,執行任務的時候,為掩護師弟師妹們,力戰至竭,等我趕去的時候,已經咽氣。”

  “老三落下殘疾,無奈下了山,成立家族,此生仙緣只能寄托給后輩。”

  “老五,也就是蒼云,成親的早,其實我早就勸過他不要被情愛遮了眼睛,但是他不聽。”

  “老五就收了一個徒弟。”

  “你知道的。”

  蒼瀾真人停頓了一下,目光中帶著悵然,就繼續說了起來:“說起來也有緣,當年老五去坊市采購,就撿了個小孩。”

  “問了才知道是拿了靈石,扒著靈舟飛了足足一年。”

  “一邊在靈舟上做工,一邊活下來的。”

  “本想送回去,誰料到那孩子倔強,一定要拜師,老五也就順手推舟收了下來,雖然成親后過的拮據不少,倒也沒有虧待自己的徒弟。”

  “我其實并未指望那孩子,三靈根這樣的資質修行速度不會太快。”

  “沒想到,去了一趟小靈州像是開竅般,修為突飛猛進。”

  蒼瀾真人嘆息道:“我很后悔。”

  “那時不該讓他在殿外面對宗門的那些人,我以為那是磨煉,實則害了他。”

  “那時的委屈,定然是無法言說的。”

  “后來,我甚至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

  涂山君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蒼瀾真人在嘆息之后就靜靜的循著石板路往上走去,越過臺階,也不知道這沉默持續了多久。

  直到鬼王殿前。

  ……

  蒼瀾真人駐足,站在鬼王殿前看向大黑山的西方。

  那里只剩下最后一束光,似乎也要被氤氳的余暉蓋過去:“那天,和今天一樣,是個不錯的天氣。”

  “太陽不刺眼,很溫和。他回了山門。”

  “但是他死了。”

  “我不知道他為什么會死,哪怕突破失敗也該留存性命。”

  “老五跪在地上求我救他。”

  “我不知道應該怎么救他。”

  “那時候我很無力。”

  “本真人,萬法宗滄瀾座峰之主,培養了兩位前往上宗的弟子,金丹大真人,哪怕是小荒域都能排的上號,站在那,如同一個凡人一般,束手無策,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死。”

  “我甚至都不知道,為什么會出現這樣的狀況。”

  涂山君腳步一頓,極為認真的點頭道:“我明白。”

  蒼瀾真人愕然,看向涂山君。

  隨后原本收斂的神鋒光芒在眼中綻放,說道:“我已分不清,那到底是愧疚還是不甘,我此來,只想問問你,他為何會死,陰神何在?”

  涂山君將那些回憶整合。

  開口道:“我勸了,沒勸住。”

  蒼瀾真人訝然,似乎又有些釋懷,悵然淡聲道:“是啊,若是能勸住,也就不是他了,我早該想到。”

  他以為丁邪還是那個十來歲扒靈舟的少年郎,遇到任何的挫折都能勇往直前,實際上,修至筑基巔峰面臨的東西實在太多,并不是想去做就能做到。

  俗話說的好,英雄至此敢爭先。

  修行本來就是爭的過程。

  與天地爭,與自然萬物爭。

  又怎可能一帆風順。

  哪個修行之人不覺得自己天命之選。

  當機緣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誰知道如果自己錯過此番,以后還有沒有機會。說不定就這一環沒有拿到,就會讓此后的修行路難走上無數倍。

  “不怨你。”

  蒼瀾真人輕聲呢喃,許是為了讓涂山君聽清楚,便又重新說了一遍。

  說話的功夫兩人已經越過朝議正堂鬼王殿,到了后身常閉關之所。

  涂山君并沒有騙蒼瀾真人。

  他確實有一爐丹還在煉制之中,并且,道場人多眼雜,涂山君并不想讓消息變得人盡皆知,正需要一個能說話的地方。

  蒼瀾真人也是聰明人,知道涂山君的意思,兩人這才一路從道場走到鬼王殿。

  “陰神散功,真靈此去投胎?”

  廟觀前,蒼瀾真人還是問到這個問題。哪怕肉身崩壞,只要陰神還在,也可轉修他路,或是成為鬼修,或是選擇無主的肉身奪舍。

  但是丁邪歸來時,空空如也。

  這才是最讓蒼瀾真人感到奇怪的事情。

  涂山君站在廟觀前,目光平視,似乎要越過面前的一應物件,直抵內里的泥塑神像。

  其實只要涂山君想辦到,他就能召喚出丁邪的陰神出現。

  但是之后如何?

  與蒼瀾真人斗上一場,還是讓他舉起尊魂幡,自己試一試?

  又或是,自己故作大方的將秘密講出來。

  無論哪一點,涂山君感覺自己都無法做到。尊魂幡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他本能的不希望別人知道其中秘密,哪怕是自己親近之人。

  最后。

  涂山君無奈的搖了搖頭。

  蒼瀾真人訝然,他看的不是涂山君搖頭。

  而是一位金丹后期的大真人,在他的面前表現出無奈。那是一種表現的十分明顯的無力,就像是很直白的告訴他,不管最終結果如何,他都做不到。

  但是,盡管是聰明人,蒼瀾真人還是猜不出其中的觀竅,只能再問道:“不知道還是不能說?”

  涂山君神色落寞,張開手,弓成爪,明明空無一物,卻好似握住了什么,只是頃刻間就散去了手中的架勢,擺了擺手道:“我不懂,也說不出。”

  “我聽說你戰力全開可至巔峰?”

  涂山君微笑道:“沒想到前輩也知道我與落日山的些許恩怨。”

  “如此,也不能?”

  嘖了一聲,涂山君搖了搖頭:“慚愧,不敢言巔峰。”

  “我知道了。”蒼瀾真人點了點頭。

  一個戰力全開可至金丹巔峰的大修士沒有必要在他的面前說謊,更沒有必要裝模作樣的哄騙他,如此說來,那就是他也無能為力。

  想起丁邪身上的變化,以及最后兵解時的詭異變化,蒼瀾真人不由得緊鎖眉頭。

  那術式太邪門了。

  “爹,你能不能管管他們,我去圍獵把獵物往莪身邊趕,去下河就差往我的背簍里放魚蝦了,一點意思都沒有。”

  “今日怎么了?”

  涂山驚鴻撅嘴道:“二狗他們去測試靈根,今天沒人跟我一起玩。”

  看到涂山君身旁穿著湛藍法袍的蒼瀾真人,涂山驚鴻趕忙從老虎背上翻身下來。

  “伯伯好。”

  說著,涂山驚鴻擦了擦臉上的泥施禮到。

  隨后十分得體的拱手道:“爹爹有客人吶,那兒就不攪擾爹爹談公事了。”

  “大黃,我們走。”涂山驚鴻很快又翻身上去,催促著已經瑟瑟發抖猶如小貓咪的猛獸。

  大黃心里苦啊,大王挺好相處的,但是攝于威嚴他也感覺害怕。

  現在站在大王身旁的那個,目中神光閃爍,這一看就是金丹修士才有的奇異,他還想趕緊溜走呢。

  “且慢。”

  大黃剛邁開的步子,硬生生的停了下來,碩大的虎頭看向說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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