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掌柜無需多慮。老夫不謙虛地說一句，也算是這朔州城里數一數二的郎中了，往日那鎮朔州黃全或是這知州大人的府上有個頭疼腦熱的，沒少遣人來請我去走上一遭。”張大夫捋著胡子，十分地坦然與淡定。
他的年紀已經不小了，又生得慈眉善目的，令人很難將他劃歸到敵對的那一方去。所以陸晚凝順著話茬向下接道：“張大夫妙手仁心，救死扶傷，是朔州城的一大幸事。——只是我有一事不明，不知張大夫可否告知一二？”
面對眼前人的坦然，陸晚凝也打算以誠相待。她放棄了虛與委蛇的試探和猜測，直接就開門見山地提出了自己的疑惑。而在聽到張大夫回答說“在下所知，必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時，則是點了點頭，徐徐將心里的問句講了出來。
“想必張大夫也能猜到我想問什么了。前段時日，我手下的伙計去知州衙門敲那鳴冤鼓，鬧得全城人都知道了，我白金翰與鎮朔州勢不兩立。今日請張大夫過來走這一趟，也是與那鎮朔州有些關系。”
聽過陸晚凝的話，張大夫的面色也逐漸嚴肅起來。他的視線在床上的小丫鬟身上稍作停留，隨后轉移到了陸晚凝的身上，頓了許久。他似乎在思索并著取舍，眉尖微蹙，儼然有所顧慮的樣子。
瞧著他的模樣，陸晚凝大概猜到眼前的情形與白金翰開業的那天差不多——人們對那鎮朔州黃全是敢怒不敢言，并且完全不敢將此事上升到報官的程度。
張大夫也是如此，他能夠來白金翰看病開方子，已經是在道德范圍內最大的進步。他有家人，有親眷，還有個醫館在這朔州城里，跑得了和尚卻跑不了廟。如果他明確表明態度和陸晚凝站在了一起，贏了，自然是好的。可若是輸了，那就是滅頂之災。
誰都不敢下這么大的賭注。
看著他的猶豫，陸晚凝的眉頭也深深地蹙起。她其實真的很想告訴所有人，自己已經掌握了鎮朔州他們一行人的諸多證據，并且為此進行了周密的部署。不說十分，也有了七八分的成功率。
然而，且不說冒然出口會打草驚蛇，就是她真的說出口去，也不一定就能得到眼前人的信任。
畢竟，誰能相信她一個初來乍到的小丫頭，能夠扳倒根基深厚的地頭蛇呢？
所以，她必須拋出更多的東西，讓眼前的張大夫無法拒絕才可以。
可是，面對只有今日一面之緣的張大夫，她又能提出什么籌碼呢？
用金銀收買或是武力相威脅嗎？那她和鎮朔州黃全還有什么區別。用道德仁義來勸說嗎？那著實是有些空中樓閣、虛無縹緲了。那么，打包票說自己一定能贏、靠自信博取信任嗎？根本就是扯淡，連她自己都不能作出百分之百的判斷，如此承諾，簡直就像是在畫大餅。
思來想去，她也沒能找出一個最合適的解決方案來。話到了嘴邊，不得不說的時候，陸晚凝心一橫，決定實話實說：
“張大夫，床上這位姑娘想必你是認識的。沒錯，她是知州管遜府上的人，昨夜才隨我離了管府。這一身的傷痕，真是拜那勞什子鎮朔州所賜。”
“而我接下來要同你說的話，則是建立在我已經通過某些途徑，對鎮朔州的事情有了些眉目的基礎上的。眾所周知，我與鎮朔州已然是結了仇，現在是騎虎難下、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時候了。”
“這么多年以來，鎮朔州危害鄉里、魚肉百姓，拼了命地搜刮民脂民膏，搞得整個朔州城里都烏煙瘴氣、雞犬不寧。這段時日以來，我早已不堪其擾，所以在不久的將來，該做些什么才是。”
“然而此事卻不是我一個人一張嘴就能辦好的，且不說鎮朔州與知州勾結一事，就是我完完全全將白金翰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給告到上級衙門里去，也不過是判一個輕微的罪名，最后讓那鎮朔州花些銀子打點打點便也就結束。”
“但這卻不是咱們所期望看到的。試問，這朔州城里，有誰不想著、盼著那鎮朔州早日倒臺？他惡貫滿盈，所做壞事簡直罄竹難書，多少人在背后恨得牙癢癢，卻對他奈何不得。”
“如今總算是得了這個機會，何不放手一搏，咱們聯合起來，匯聚所有能匯聚的力量，將那鎮朔州給徹底扳倒呢？”
“誠然，此事兇險萬分，我也確實沒有全勝的把握，可我相信，張大夫并非貪生怕死之徒，你今日既然肯來我這白金翰走一遭，已然是邁出了常人望而卻步的一大步了。”
“而且，今天都已經來了，難道就這么空著手回去嗎？不扳倒鎮朔州黃全、還朔州一片清明天地，張大夫，你真的甘心嗎？”
“最重要的是，事實上，當你踏進我白金翰的第一步開始，在那鎮朔州的眼里，就已經走到了他的對立面了吧？接下來的日子里，像他那種睚眥必報的小人，又怎么會容得下張大夫你的存在呢？怕是當我這白金翰敗落的時候，張大夫的醫館也要收拾收拾準備關門了。”
合情合理，有理有據，除了分析敵我雙方形勢外，也說清楚了張大夫其實并沒有退路。凡此種種，都在清晰明了地告訴眼前人一個事情：在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之下，他只剩了和陸晚凝合作的機會了。
其實話說道這里的時候，陸晚凝也心中大致有了個模糊的形。她不禁猜測著，張大夫的心里會有幾分倒向自己這一方。
就那“一根繩上的螞蚱”這個結論，說到底，無端揣測占比較多，依著陸晚凝這些日子對鎮朔州的觀察結果來說，她的敵人可不想是長著愛因斯坦的腦子的家伙兒。
到時候就是真的找到張大夫的頭上，只要后者認錯態度誠懇，再交上一份夠量的銀子，估計也就差不多了。頂多哭訴一下，就說自己是被陸晚凝給脅迫的，也不是沒有出路。
因此，張大夫要是能夠靜下心來想想，是不會輕易就被陸晚凝給帶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