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里，謝志遠似乎還不盡興，又補充了一句。“梁人向來行事不要臉，名聲早就沒了，可六國之內誰敢說梁國半點壞話？要是真如馮大人所說，萬事以名聲為先，梁國也就不是今日的梁國了。”
葉寧語一直默默聽著他們理論，此時聽到這番話，忍不住抬起頭多看了謝志遠幾眼。
這個人，還挺有意思，上一世怎么沒發覺他是個如此直率的實干家？
馮林被謝志遠這么一噎，臉上有些掛不住。“謝大人，你不能總是把火往老夫身上撒，就你剛剛那番話，有本事拿到陛下面前去說，看陛下治不治你一個不敬之罪。”
謝志遠明顯火氣更大了，“老夫向來有啥說啥，就是鬧到陛下面前，也是這么說。”
馮林吹胡子瞪眼，作勢要與謝志遠理論一番，被雍王勸住了。
見兩人不知第幾次吵起來，雍王的頭更痛了。
在葉寧語來之前，他們就這樣吵了八百回合，每次被勸停，三言兩句之后又開始了。
眼下的問題很棘手，若同意三皇子參觀地下窯，丹瓷技藝有被竊走的風險。若不同意，虞國的名聲就不好聽了。難道就沒有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嗎？
雍王將求助的目光投向葉寧語。
葉寧語起身，朝著雍王和四人微微頷首。
“兩位大人說的都有道理，葉寧語認為，倒不如大方地讓他們參觀。”
吳溫茂聽到葉寧語今日發表的第一句言論，臉上不由露出一抹笑。
他早聞未來王府的女主人才華橫溢，今日雍王更是讓她出面商議朝廷要事。他剛剛還在想，葉大姑娘會提出什么好點子，沒想到……還是太年輕啊。
“葉大姑娘可能不太清楚朝中之事。梁人一旦進了地下窯，極有可能把咱們技藝學了去，我虞國這難得的珍品就不是珍品了。”吳溫茂緩聲道，似長輩那般諄諄教誨。
葉寧語沒有反駁吳溫茂的話，她面帶微笑，轉身看著工部尚書謝志遠。“敢問謝大人，這丹瓷一名由何而來？”
聽到葉寧語這外行的一問，吳溫茂心里更加失笑了。終究是深閨中的丫頭，大都才女又如何，還是入不了這朝堂的場面。
謝志遠先是一愣，似乎又猛然想起了什么，正色道。“之所以稱為丹瓷，就是因為我虞國特有的紅石。以紅石熔煉，以紅土之中生長的丹木取火而成。釉色赤紅，是為丹瓷。”
“那再問謝大人，這紅石紅木，六國之內可還要其他地方有。”
謝志遠果斷搖頭。如果其他地方也有，虞國的丹瓷就不會成為如此重要的珍品了。
“是了，丹瓷燒制，技藝固然重要，可幾種燒制的原料也是缺一不可。梁人在窯內，無非能看到燒制的手法，要想仿制真正的丹瓷，除非他們將虞國的紅石和紅木也運回去。”
兩位尚書一愣，好像……是這么個道理。他們之前一直在想如何阻止梁人進窯，或者如何讓他們進了窯但看不到想看的，倒是沒有想過原料的問題。
吳溫茂眉頭皺了起來。其實，他是想過的。不過此舉還是有很多弊端，一個姑娘家能想到這里，也算不錯了。
他清了清嗓子，“葉大姑娘說得有理，不過若梁人當真有意仿制，他們大可向我國提出，購買紅石和紅木，也可與我們商談，就地建梁人的窯。”
葉寧語迎上吳溫茂的目光，看著他那期待中帶著幾分挑釁的表情，淡淡笑道。“紅石紅木本就只有燒制丹瓷時才用得上，可以請陛下借此時機下令，將紅石紅木列為高價國有貨品，凡采購者，需與虞國簽訂高價契約。這其實也在變相告訴覬覦丹瓷的人，虞國對于丹瓷的護藝之心。只要價格足夠高，我相信沒人會來做這個虧本的生意。”
讓陛下頒布商貿國策？她的想法如此大膽！
吳溫茂的臉色逐漸僵硬了起來，可其他人的眉頭似乎在慢慢舒展。
葉寧語頓了頓，繼續道，“至于梁人想在虞國就地建窯，也未嘗不可。丹窯本就是虞國的國有，他們只能合資共建。既如此，便再簽訂契約，想要合資丹窯者，虞國提供紅石紅木，但要得五成利潤。如若梁人要派遣匠師過來學習，不讓他們接觸釉方就是了，反正丹瓷的釉方一直在變化，他們學到的只是我們想讓他們學到的。既如此，丹瓷還是從虞國所出，虞國丹瓷的名字永遠不會變。”
眾人直愣愣地望著葉寧語，腦子里飛快思索著她說的話，想要找到一些不合理的地方。可思來想去，并未發現哪里不合適。
謝志遠都聽傻了，這么大的難題，還能這樣辦？要是按照此法，不僅可以解決眼下的難題，還能一舉挫退其他覬覦丹瓷的旁國人，甚至她還為虞國想了幾條拓展外貿的出路！一石二鳥，不，一石三鳥啊！
這位工部尚書看著葉寧語，眼里似乎都有了光亮。
屋內一片沉默，很少說話的張廣達悠悠問道，“那萬一有人得了釉方，仿制了丹瓷，又該如何是好？”他重點強調了‘萬一’二字。
張廣達只是客觀地詢問自己發現的漏洞，葉寧語沒有從他的語氣里聽出不善，便認真答道，“從現在起，凡是虞國燒制的丹瓷，都在瓷身內以虞國文字標注印記，每批印記紋樣不一，待出貨后再將紋樣公之于眾，隨貨出庫的還有工部所蓋正品印章。如此，每件丹瓷都是獨一無二的。不怕他國仿制，每仿制一批，我們的正品就在市面上鬧出一次動靜。長此以往，何愁虞國丹瓷不能獨領風騷？”
葉寧語說話時，語氣逐漸上揚，仿佛正在和六國覬覦丹瓷之人展開了一場殊死之戰。
張廣達不住點頭，顯然葉寧語的回答打消了他心里的所有疑問。
“這么麻煩……”禮部尚書馮林不太懂丹瓷經營，不自覺嘟囔了一句。
“不麻煩！”沒等他說完，謝志遠起身看著葉寧語，眸中帶著忽閃忽閃的光亮。“葉大姑娘說得甚是，此舉確實是個好辦法！”
謝志遠絲毫不掩飾對于這個法子的贊同，剛剛葉寧語在說的時候，他仿佛看見了六國紛紛仿制丹瓷，卻被虞國正品啪啪打臉的宏偉景象。
他甚至有些期待，梁國與他們合建丹窯的美好場面了。若是運氣再好點，丹瓷釉方落入不軌之人手中，他便能見識到打臉梁人的高光時刻！
也不知在他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這一天吶……
額……要是讓陛下知道了自己心中所想，自己這顆腦袋就別想要了。
謝志遠心潮起伏，思緒跑偏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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