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小說網 > 帝國再起 > 第五十五章 隱憂
  王江和曹從龍確實是未曾謀面過的,但是通過他們都有過或深或淺交集的一些浙東抗清人士,比如王翊、比如張煌言、比如李長祥、比如馮京第,通過他們與這些人的交往,帶出了一樁又一樁浙東抗清的舊事來,二人之間的熟悉程度也在迅速的得以攀升。

  從那一紙剃發令開始,浙東大地風起云涌,寧波六狂生、浙東士紳擁立魯王監國、江上師潰、四明山結寨、火并黃斌卿、王翊覲見,再到清軍血洗四明山、王翊殉國、舟山之戰,乃至是三盤島上的一日三驚和轉而入福建依附鄭成功。

  二人之間的話越說越多,很多時候就連陳凱都插不進去嘴。直到最末了了,一聲嘆息,關于如果當年四明山明軍擊退了進剿清軍,舟山就會有更多的時間來整合內部,從而繼續與清軍在浙東爭衡。

  只不過,這份感嘆放在陳凱的眼里卻只不過是一份出于對舊友的懷念、出于對舊日夢想的惋惜而引發的癡心妄想罷了。因為,那一年進剿四明山的是滿清在浙江最為強大的兩支部隊——杭州駐防八旗和浙江提督標營,近萬的精銳大軍,除非提前了解到清軍的部署情況,從舟山請來傾國之力的援軍,如此方有取勝的可能。否則就憑四明山本地的武裝,在沒有任何外力加持的情況下取勝的希望幾乎為零。

  “四明山和舟山兩戰,浙東的忠臣義士損失良多啊。”

  夢,陳凱不忍將其捅破了。待二人說罷了,他發出了一聲附和性的嘆息,腦海中想著的卻是另一樁事情。這份思量,一直持續到了二人意識到陳凱已經沉默了良久之后,陳凱的目光再度聚焦在二人的身上,竟已是有若實質一般。

  “浙東那邊,長叔和云霖還有志同道合的故交尚在嗎?”

  故交舊友肯定是有的,滿清再強也不可能像九頭蛇那樣通過計算就能確定所有對其存在威脅的人物,并且將其消滅之。旁人不談,那位未來的大儒,如今的內家拳高手黃宗羲不光是躲得過清廷的搜捕,聯絡各地的抗清力量,更是還跑去劫過法場,而且還讓他成功了。如此高調的與我大清斗爭都沒有能夠怎么樣,更別說那些相對低調的了。

  聞聽此言,二人雖有不解,但也約莫意識到了陳凱可能會做些什么。此間,重重的點了點頭,見得如斯,陳凱干脆便直言而道:“我想,我需要二位寫幾封書信,送到浙東那邊兒。”

  ………………

  送走了曹從龍和王江,已經臨近了下值的時辰。往日里,陳凱多是完成了案上的工作,隨后便返回后衙與家人共敘天倫之樂。

  一個多月下來,那一雙兒女似乎已經默認了他這個陌生的父親的存在,最起碼哭鬧的次數少了太多,那個小丫頭越來越與陳凱親近。唯有陳凱的長子,似乎對于這個闖入他們生活的家伙存在著些許警惕,只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也漸漸的消失著罷了。

  出生伊始便啟程出征,一別便是大半年,哪怕孩子是多是善忘的,也需要時間來陪伴,用歡笑來填補曾經的空白。

  正是因為如此,妻兒一旦來到廣州,陳凱便開始強扳著他工作狂的壞毛病,盡可能在上值期間把需要處理的工作做完,也好抽出更多的時間來陪伴家人。唯獨是今日,卻免不了要破一個例了。

  “回去告訴夫人,就說今日公務繁忙,要晚回去些,晚飯莫要等我了。”

  “小人遵命。”

  揮退了仆人,沒過太久,陳凱就等來了他此刻必須要見到的那個人。其人進入公事房,隨手便關上了房門,自顧自的坐到了陳凱的面前,顯然熟稔非常,不光是對于這座公事房的主人,哪怕是單單對于這座公事房,亦是有著近乎于哪怕是閉著眼睛也能夠直接找到座位的熟悉。

  “竟成,你知道這個時辰我已經下值了的,特特把我喚來有何要事?”

  來人一副不甚耐煩的樣子,但卻依舊是來了。對此,陳凱是太過習慣了的,一點兒也沒有在意,干脆與其直接說明了狀況:“湛若,福建的蓮花堂已經開始玩火了。”

  蓮花堂,不需要再多說些什么,鄺露立刻就明白了是天地會的事情。算起來,天地會成立已經兩年多了,鄺露在這期間聯絡過江西、南贛那些外派出去滲透、發展的會員,回到潮州之后,乃至是如今也在廣州做著刊行邸報的工作。用后世的說法,算是主管文宣方面的官員。

  鄺露是天地會的第一個會員,真正的建會元老,很多事情知道得遠比旁人來得更加清楚。這天地會的局,陳凱早早就開始布了,但是一直沒有太大的投入,或者說是資源和精力方面的傾斜。歸根到底,清軍的軍事壓力過大。潮州方面需要做的首先是自保,諸如兩次陸豐棱堡保衛戰。其次是在能自保的基礎上展開反擊作戰,早前占據香港和奪取瓊州都是這般。直到去年的廣州一戰過后,尤其是前不久陳凱率軍收復了韶州府城,為廣州構建起了一道北部防線,軍事上承受著的巨大壓力才算是暫且得到舒緩。

  宏觀上,明清戰略相持階段的形成,對于陳凱而言便是給予了他更多的時間和精力用來恢復和發展。作為一個不正常的封建文官,陳凱的手法也與其他文官截然不同,比如粵海商業同盟就是一個例子。而天地會方面,陳凱確實有打算進行整理,只是沒想到蓮花堂的恣意生長已經逼得他不得不動了。

  陳凱將他從曹從龍那邊獲取來的信息盡數說與鄺露,后者站在天地會總舵的角度很快也得到了與陳凱一般無二的結論來。

  鎖起來,當初陳凱拉盧若騰和沈佺期入伙,實在是因為那兩次陸豐棱堡保衛戰之后,他在廣東戰場上已經進入到了反攻階段。接下來的日子里,他與福建在地理距離上會越來越遠,所以需要有能夠信任的人在鄭氏集團內部繼續發揮作用,最起碼也要起到一個在出現問題的情況下為其設法爭取時間的作用。盧若騰和沈佺期二人很合適,因為陳凱與他們是共過生死的交情,而鄭成功那邊,由于他們在中左所保衛戰中的表現,以及隨后一段時間里所起到的參謀作用,也同樣能夠獲得信任。

  這樣的信任發展到了今天,鄭成功已經任命了盧若騰為福建巡撫,而沈佺期那邊也得到了一個按察副使,提調全省惠民藥局的官職。這對于陳凱、對于天地會而言確實是好事,奈何這二人又招徠了一批魯監國朝的朝臣以充實天地會在福建的力量,這卻反倒是玩得太過了。

  “湛若,你知道,當初我若是打算在福建布局的話,可以吸納的人員有很多。那些人員當中,最適合的也是那道宗和尚,他是方外之士,在福建一省有著良好的關系網。更何況,那個萬五和尚更是長林寺萬家兄弟的一員,他們的大哥萬禮如今是一鎮總兵的差遣,國姓也已經有意要重用其人,就連那萬義、萬祿二人也有望出任一鎮。單單拉上一個道宗,便可以直接在福建埋下一根至關重要的釘子來!”

  但是,鄺露很清楚,陳凱并沒有那么做。至于原因,也恰恰是因為長林寺萬家兄弟的義結金蘭。說明白了,陳凱并不打算因此而影響到他與鄭成功之間的關系,所以盡可能的不插手福建軍方的事情。甚至就算是在廣東,他可以組建地方部隊,但也絕少有插手戰兵各鎮的時候,道理都是相通的。

  “竟成,蓮花堂那邊必須盡可能快的做出收斂。他們有意識的滲透福建的行政體系,這個苗頭不對。我怕……”

  “我也是怕這個!”

  不需要再把后面的話說出口了,對于魯監國朝借殼上市的擔憂,乃至是恐懼,已經在對視的目光中得到了彼此的響應。

  如果真的是這么回事,那么他們在繼續滲透行政體系,甚至是控制福建官場的同時,就會向鄭氏集團的軍隊下手,那樣的結果只會是玩火自焚,因為鄭成功當年在隆武朝就面對過兵權旁落的危機,對于軍隊相關事務的敏感性遠勝旁人。那些家伙一定會暴露不說,還會把整個天地會拉下水。

  甚至,就算是陳凱和鄺露猜錯了,魯監國朝并沒有借殼上市的計劃,僅僅是盧若騰和沈佺期在發展會員時無意間造成的局面。可是,若是放任他們這樣發展下去,也不可避免的將會引發陳凱與鄭成功之間的信任危機,這對于陳凱、對于天地會都是不應該發生的事情。

  “以我之見,還是先把蓮花堂的工作停下來一段時間。有了這段時間,也好進行調整。”

  “就怕會引起蓮花堂的會員們的抵觸心理,若是他們并沒有那般想法,這么做下來,怕是也少不了產生些隔閡,反倒是把這份心思擠出來了,那就不美了。”

  商議,持續了良久,直至夜深了,二人才算是暫且將此事告一段落。鄺露啟程返回家中,明日還有邸報需要審核,因為下一期的邸報已經沒有多少天就得刊登了。而陳凱這邊,離得確實更近,只不過是過了前衙與后衙之間的院門,便算是回到了家中。到了這個時辰,兩個小的都已經休息了,唯有鄭惜緣那邊還在等候著,見得陳凱回來,連忙讓下人去熱晚飯,但卻依舊免不了要囑咐兩句諸如夜深了,吃得太多會存食的話來。

  “嗯,我也吃不下太多。”

  陳凱的神色有些疲憊,這無不看在鄭惜緣的眼中。耐著性子,晚飯熱好了,鄭惜緣揮退了一旁此后的婢女,才湊到陳凱跟前,輕聲問道:“是因為那新任的按察使?”

  曹從龍的任命,鄭惜緣自然知道,也很清楚陳凱打算對其加以拉攏,為的便是粵海商業同盟那邊在未來勢必將會引發更多的官司。

  對此,陳凱是早有準備的,軟的、硬的,鄭惜緣都知道一些。可是見得今日,陳凱一回來卻是愁眉不展,缺乏了解更多信息的她就立刻聯想到了曹從龍的立場問題上面。只不過,出乎了她的意料,也出乎了陳凱的意料,曹從龍根本不需要拉攏,可也正是不需要拉攏,反倒是一件更大的隱患。

  “也是,也不是。”

  話止于此,陳凱不愿意多說,鄭惜緣沒有多問。安安靜靜的吃完了晚飯,夫妻倆在院子里散散步,洗漱一番就睡下了。到了第二天的一早,陳凱招來了他當初的隨從,如今在廣東巡撫衙門里供職的陳松,一番密談過后,后者便啟程出發,趕往千里之外的福州府。

  福州于福建地區稱得上是地理位置優越的所在,早在漢高祖五年,劉邦冊封無諸為閩越王,于福州冶山建城,是為福州建城之始。此后一千多年,無論是漢滅閩越國、三國分立、衣冠南渡,亦或是五代十國、暴元滅宋、明清易代,此間作為這八閩之地的中心區域的地位卻從未改變過。

  當今的福建,哪怕是已經與歷史發生了巨大的轉彎,但是此間的地位卻依舊沒有改變。唯獨有些不太一樣的是,這福州城里當下最具權力的所在并非是福建巡撫衙門,而是招討大將軍漳國公鄭成功的府邸,那里才是當下整個八閩之地,乃至是閩粵大地上的軍政中心。

  這里,最不缺的就是匆匆忙忙的腳步,福建、廣東,以及周邊的江西、浙江、南直隸的軍政要務、軍情風聞,從各地匯總而來,在幕僚們的審閱之后,送交到鄭成功那里,以便于這位東南明軍的最高統帥,鄭氏集團的首領能夠在第一時間獲知各方面的情況,以此做出應對。

  此時此刻,鄭成功并沒有忙著處置手頭兒上的公務,傳來了他早前一直非常信重,但卻由于軍器局大減產和那起通奸案而被投閑置散的參軍馮澄世。二人對坐于案前,相談良久,后者才在躬身行禮之后,緩緩的退了出去。

  馮澄世早前被鄭成功勒令回家閉門思過,如今已經半年過去了。福建從省一級到各府縣的蛋糕早已分完了,就連軍器局那里鄭成功也已經晉升了大督造陳啟為參軍管軍器局事。已經沒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官職和差遣了,馮澄世卻也并沒有因此而氣餒,始終等待著機會,直到這個機會真的到來了。

  “今日國姓召為父,是打算讓為父擔任大公子的老師。”

  鄭成功在漳國公的爵位上已經坐了幾年了,收復福建一省,外加上陳凱協助李定國收復廣東,以及鄭氏集團控制著廣東大部分地區,幾乎是所有人都已經認定了朝廷下一份圣旨就會冊封鄭成功為郡王,乃至是親王。這在福建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了,連帶著很多人對鄭經的稱謂也變成了世子,而非是大公子。倒是馮澄世本人是隆武朝的舉人出身,正統的儒家士大夫,對此還是要嚴謹一些,哪怕是即將成為鄭經的老師也沒有因此而改變。

  大公子的老師,說到底就是一介西席先生。這對于馮澄世一介舉人的身份,尤其是曾經作為鄭成功最重要幕僚之一的身份確實顯得有些不起眼了。不過,對此馮澄世卻并沒有顯出哪怕一絲一毫的不滿,反倒是非常的高興。

  顯然,鄭成功對于馮澄世還是比較看重的,那股子憤怒過去了,就又重新從夾帶里將馮澄世帶了出來。只是不比當初的風頭正勁,如今馮澄世只得退避到了下一梯隊,卻也是少不了的蹉跎。

  “那一番之后,權位是不可操之過切的。另外,你也要與大公子打好關系,這才是咱們父子的未來。”

  “孩兒明白了,請父親大人放心。”

  誠心受教,馮錫范順勢行了一禮。知子莫若父,同樣的,馮錫范也明白其父為何會如此,并且真心實意的為其感到高興。起碼,他們馮家并沒有徹底在鄭氏集團失勢,這已經是近期最好的一個消息了。

  正式的拜師禮定在了下個月月初的一個吉日,馮澄世也要準備教學內容,爭取既能夠讓鄭成功滿意于鄭經的學問長進,又可以拉近與鄭經之間的關系。父子二人閑談了良久,你一言我一語的倒也談到了不少東西。一直到了晚飯時分,馮錫范才突然想起一事。

  “父親大人,兒子發現沈光文、俞圖南他們那幾個原本在魯王那里做事的家伙平日里過從甚密,好像關系很不一般呢。”

  說起來,馮錫范關注這些人,乃是由于前不久鄭成功任命了曹從龍為廣東按察使。福建的藩臺、臬臺已經被葉翼云和潘庚鐘占據了,這二人的資歷都比馮澄世要更深,就算是沒有那兩樁事情,馮澄世也未必就一定能爭得過他們。但是在廣東,巡撫是陳凱這個沒辦法改變,陳凱卻任命了王江作為布政使,而鄭成功卻并沒有挑一個參軍去做按察使,卻是任命了曹從龍。這里確實有拉攏前魯監國朝臣,進而為接下來進取浙江做準備的打算,但卻引起了馮錫范的關注,因為按照他的想法,他的父親出任地方,起步最起碼也得是個布政使或者按察使才能配得上當初在鄭成功幕中的地位。

  “這很正常啊,那些人基本上都是浙江人,就算是與魯王的關系斷了,也有同鄉的情誼在。”

  對于此事,馮澄世倒并沒有太過在意。這樣的思緒,一直持續到了馮錫范將下一句話說出口,才算是到此為止。

  “但是,他們與盧若騰、沈佺期二人也有極其緊密的往來,好像不僅僅是上官下僚那么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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