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回，老道士滿足了自己徒兒提出的這個無恥的要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連著王一跟阿玨這樣的家伙也跟著小光一起離開。
對于李修元來說，總算讓他可以揮手忘掉大唐的一切了。
歸去尚早，他干脆在蓬萊再一次放飛了自我。
每天坐在山頂的懸崖邊讀兩個時辰的佛經，去地里面種一個時辰的菜，剩下的時間躲下大殿前的屋檐下假寐。
細細算來，這樣的日子他在雪山上也沒仔細過上多久。
雪山雖然清靜，卻也不時會有人來訪。
只有這里，眼下才是萬籟俱寂，誰也不會來打擾他。
連著自己的師父也因為這次無賴的要求，估計很久都不想再理會自己。
從春天到夏天，轉眼又是秋風起時。
立于懸崖之上，望著滔滔不絕的海浪，李修元想起了東渡而去的徐福和趙猛……自己終究還是有一些遺憾。
沒有如徐福那樣，東渡去另一方世界看看兩人曾經去的地方。
唯一讓他感到欣慰的是，總算當年來救青玉兩人的時候，遇到了徐福的后人。
而從那家伙為人來看，也不算丟徐福的臉，跟蓬萊的惡魔糾纏在一起。
想到這里，李修元將目光從一眼望不到頭的海上收回，自己在大唐收獲了一些心情，卻也失去了一個出海的機會。
就在他準備扭頭離開之時，懸崖下響起了一陣海浪的呼嘯，就跟蛟龍出世，欲要直上九天化龍渡劫一樣。
看得李修元，輕輕地皺起了眉頭。
他倒不是害怕蛟龍出世，而是想著你若早些出來找我麻煩，我也可以給小月兒和小寶還有小光三人一個機緣了。
想到這里，他干脆靜靜地立于崖邊，不動聲色。
讓他想不到的是，雖然海浪滾滾升起，卻始終不見有妖怪升騰而起，來打他的麻煩。
“出來吧……”
李修元不為所動，淡然一笑說道：“蓬萊只剩下我一人，你打的心思怕是要落空了。”
“嗚嗚！”一陣嗚咽的聲音在海浪中響起，一個青色的人影緩緩自翻騰中的海中往懸崖之上而來。
李修元靜靜地注視著海浪中的影子，等著對方開口說話。
只要沒有惡意，他倒無所謂找個家伙聊聊天。
只是等了一刻鐘，對不見對方說話，最后只好開口說道：“你要是不說話，我就要離開了！”
“公子留步。”翻騰不已的海浪中，響起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找我何事？”李修元望著海浪中的影子，靜靜地說道。
“唉……小女子想請公子幫個忙，不知道公子可否愿意？”海浪里的女子輕聲回道。
“別在我面前裝神弄鬼，有話便上岸來說。”
李修元往身后不遠處的涼亭走去，既然對方沒有惡意，他也不妨聽聽有什么要求，想想自己好像也沒有什么驚天的本事啊？
如何能幫到你？
嘩啦啦，海水往上涌來，卻沒有漫過懸崖，一身青絲羅裙的女子踏著輕柔的步子，一步一步往涼亭里而來。
與此同時，他身后的海浪漸漸散去，出現在李修元面前是一個裊娜多姿的女子。
換做任何一人，只怕早就被女子傾國傾城的模樣所征服。
誰能想到，自東海踏浪而來的，竟然是一個絕世美女。
“青影見過公子！”
來人不可思議地看著靜坐涼亭的李修元，喃喃地說道：“今日打擾公子，卻是有一事相求！”
李修元指著面前的石凳，回道：“坐下說話吧。”
自稱為青影的女子點了點頭，挨著凳子坐下，輕聲說道：“說起來，小女子跟公子也算是故人了……”
“你認錯人了，我怎么可能是你的故人？”李修元淡淡地回道。
“不會錯，當年也是在這懸崖之上，只是那時我還沒能化形為人……”青影嘆了一口氣，幽幽地說道。
李修元只覺得“轟！”的一聲響起，半晌說不出話來。
呆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除了當年那跟蓬萊牛三多勾結，欲要吞噬一幫孩子的蛟龍，我跟東海并沒有任何恩怨……”
“原來真的是你，當年的菩薩……”
青影發出一聲驚呼，不可思議地說道：“想不到，你真的又回到了這里。”
“如此說來，我們應該是仇人了。”李修元并不感到奇怪，畢竟當年在修羅戰場，那黑蛟也是一對。
只是他沒有想到，這家伙當年沒有沖出海面跟那青蛟一起跟自己拼命。
這些年過去，竟然已經化形，變成了一個絕世美女。
青影搖搖頭，嘆了一口氣：“當年我就勸過他，安心再修行幾十年，是他不肯聽我的勸告，最后落得身死道消的結果。”
搖了搖頭，李修元說道：“如此，你這是找我何事？”
既然當年這女子沒有出手，想來今日也不會為夫跟自己尋仇，于是他安靜了下來。
“我等了這么多年，也沒等到化龍的機緣。”
青影嘆了一口氣，幽幽地說道：“這些日子，我日日的海里聽公子念誦佛經，總覺得自己就能遇風化龍，破虛而去，卻又始終差一點什么……”
李修元一聽，頓時默然無語。
過了許久，才說了一句：“跟我去大殿里喝一杯茶吧，既然你已經聽過佛經，那么便有聞道的可能……”
便是李修元也沒想到，自己只是閑著無聊，才捧著三藏所譯的佛經，坐在海邊讀誦，卻沒想到驚擾了當年的故人。
想想，這可真的有意思。
當年的青蛟算是自己的生死之敵，在將小寶等一幫孩子吞噬之后，求來一個飛升化龍的機緣。
當下的青影卻在華形之后，于海中靜靜地聽自己讀了幾個月的佛經。
走在前面，忍不住低聲自言自語道：“我說前輩，佛說人人皆可成佛，看來果然有幾分道理。”
青梨樹下的老和尚淡淡一笑，跟對面的老道士說：“你看看，他身邊的人都走光了，還能跟海里那青蛟再來一段因果。”
老道士嘆了一口氣，苦笑道：“你不是說善因善果嗎？我這徒兒當下也算想要給個善果。”
老和尚點頭回道：“當年那青蛟殺人，為的是求道，今日這青影問佛，為的也是一個向道之心，有意思。”
“沒錯，人人都有向道之心，妖也一樣。”
老道士想了想笑道：“我看他往后數十年都不敢來找我的麻煩，怕是過了不多久，要找你出手了。”
老和尚淡淡一笑：“他這模樣，我倒是愿意為他出手。”
兩人來在大殿里坐下，李修元伸手點著了桌上的紅泥小火爐。
跟青影說道：“這火爐，這茶杯都是當年一個女圣人給我的禮物，今日我且請你喝一杯靈茶，希望你能有所感悟。”
于九天十地，能感悟到圣人一絲氣息，可是難之又難。
更不要說，眼前的青影還能親手觸摸女圣曾用琮的茶具了，這也算是李修元想要幫助眼前的女子，求得一個化龍的契機。
青影看著桌上的茶杯，面露一抹驚喜，隨后淺淺地笑了起來。
低聲地說道：“只是青影身在海中，卻沒有什么寶貝送給公子，怕是要讓你失望了。”
“無妨，我連這里所有的朋友都送走了，不差多你一人。”
李修元一邊回道，一邊往壺里落入兩片靈茶。
青影聞言之下，把頭低得很低很低，好像是想起了什么，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說道：“早知如此，當年又何必跟那道士同流合污，最后落得一個灰飛煙滅的結果，想想，也不值啊”
望著眼前可憐的女人，李修元也忍不住嘆息一聲。
最后只好說道：“也罷……莫說你們，便是佛堂之中，也有一念成佛，一念入魔之事，更不要說當時那家伙飛升心切了。”
“多謝公子大量。”青影拜了一下，感激地說道。
看著她，李修元再次嘆了又嘆，心里面一時五味雜陳，只能在心里說道，一切都是造化弄人。
當年，他能揮劍斬蛟，今日，卻要給眼前的女子一個聞道的機緣。
這事若是讓青玉和高月兒，甚至小寶得知，怕也無法相信。
直到一杯靈茶散發出淡淡的清香，直到青影捧著圣人用過的茶杯淺淺地喝了一口。
她才忍不住問道：“公子將要離開這方世界了嗎？”
她先是目睹李修元揮手送走了所有的朋友，眼見這蓬萊之上卻沒有后來之人，想來想去，只有一個結果。
那便是眼前的少年，也要離開了。
李修元搖搖頭，凝聲念道：“所謂苦樂、常無常、凈不凈、我無我、實不實、歸依非歸依、眾生非眾生……”
“蛟非蛟，龍非龍，人非人……你管我去往何處，還不靜下心來，想著你將要去向何方，借著這一絲圣人之力，破虛而去……”
青影一愣，如當頭棒喝，捧著一杯靈茶，靜靜感受著其中這一道苦澀之意。
讓她想著這千年以來，所受的苦，當年夫君身死道消，于漫漫歲月之中，獨自流下的眼淚。
“這茶，趕緊再喝一杯。”李修元拎著紫砂，往她杯里添上靈茶。
靜靜地往她手里塞了一張符紙，嘆了一口氣：“這張符紙，當能替你擋下最后一道劫雷，如是之下，放空你的心思……”
“如是，青影謝謝先生。”
青影捧著一杯靈茶，一滴眼淚掉在里面。
這一瞬間，心里百感交集，嘴里一抹苦澀，還有一道甘甜……她也分不清，這是靈茶的味道，還是眼淚的滋味。
靜靜地喝了三杯靈茶，青影陷入了頓悟之下。
李修元將半卷涅槃經取了出來，一邊輕聲地讀誦起來。
“恒非恒、安非安、為無為、斷不斷、涅槃非涅槃、增上非增上……亦欲樂聞無上大乘，如所聞已能為他說……”
天空一輪秋陽靜靜地照耀著一方天地，山間一縷微涼的秋風潛入大殿，輕輕地拂在青影的臉上，也吹拂著李修元手里的佛經。
我自久遠劫來……
我自天山峰而來……
我自落霞山來……
我自大唐的雪山而來……
我來的時候沒有帶來一片云彩，希望你離開的時候，可以踏著七彩神光，往那向往的世界而去……
除去當年在忘川之上，無意中跟龍青云那家伙去了未知之地，讓那家伙于萬里神河之上化龍。
當下的李修元，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捧著一卷佛經，守著一壺靈茶。
欲要渡化眼前這個自青蛟化形，欲要乘風化龍而去的青影。
九天之上，落下一道淡淡的金光，穿越天地，穿過無盡的時空，靜靜地落在青影的身上。
捧著佛經的李修元拈花微笑，將這剎那之間，化為永恒的沙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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