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廣承宣布政使司。
如今的湖廣和曾經的湖廣早已是天壤之別。
餓殍遍野，到處都是災民，每家每戶都是造反的暴民。
這也是被逼的沒有辦法，不造反那就要等著被餓死，造反了說不定還能多活幾天。
面對這種情況，傻子都知道怎么選。
當連眼前保不住的時候，誰還會管日后？
......
湖廣武昌府。
這里本是湖廣地區的政治中心，黃子澄就是在這府衙之中發號施令。
而如今，這里的官員早就已經全部犧牲，包括黃子澄，死了都有段時間了。
如今的武昌府中，是如今湖廣地區起義軍的領導者——陳輝。
陳輝，湖廣人士，農戶出身，早年在地主家種地的時候聽過幾天書，認過幾個字。
和絕大部分的起義軍領導人不同陳輝胸無大志，就是一個老實本分的莊稼漢。
他的夢想也很簡單，把自己的家人照顧好，安安心心過日子。
老婆孩子熱炕頭是他的人生最高追求。
洪武年間百姓的日子說實話過得還是可以的。
寶鈔的危害還沒有徹底爆發，再加上建國不久，全國財富重新分配，地主士族也都在發育階段，對百姓的壓迫沒有那么大，土地兼并也沒有那么嚴重。
按照洪武年間的規矩，每家每戶每個人都能分到十五畝土地，一個人耕種十五畝土地收成好就能養活一家五口，而一般一個家里都不止有一個勞動力，像李二牛家的那種情況畢竟是少數。
大部分人吃飽飯還是不成問題的。
陳輝家就是如此。
陳輝還有他老爹，兩個人勤勤懇懇種地，一個人的收入負責養家，另一個人的收入就可以用來當做積蓄存起來。
經過了十幾年的努力，陳家的好日子總算是來了。
陳家剛蓋了新房子，然后陳老爹給陳輝娶了個媳婦兒，陳輝的妻子很賢惠，在家里就專心生兒育女，幫著婆婆一起操持家業。
沒兩年，孩子出生了。
陳輝的干勁更足了，他一人打著兩份工，一邊種地，農閑的時候就去縣里當幫工，一年下來能賺二十多兩銀子，再加上李老爹賺的，陳家一年的收入就能達到四十兩，二十五兩用于日常開銷，每年還能存下十五兩銀子。
按照這個速度，不需兩年就可以再蓋一個房子，到時候娃娃的家業也能攢出來了，或者可以先不蓋房子，攢錢給娃娃讀書....
雖然陳輝世代貧農，但在地主家幫工時候聽過私塾老師講課的陳輝就像是見過身處黑暗中卻見過光明的孩子，他明白，讀書是真正能改變人生，改變未來的！
哪怕是學不好，當個賬房，當個管事，這賺的也不少，總歸是比種地好些。
識字總比不識字好。
而就在陳輝沉浸在美好的未來的時候，天不遂人愿....
今年的湖廣天氣格外異常，連續的大雨幾乎淹死了所有的莊稼，隨后的大旱又讓僅剩下的莊稼徹底無了。
沒了收成，日子瞬間就難過了起來。
不過如果僅僅如此的話，那還好。
一般來說，大災之年，朝廷都會免收賦稅，然后撥下糧食，有這些糧食緊吧緊吧也能撐到明年。
實在是沒有糧食了，這不是還有些積蓄么？
用攢下的幾十兩銀子買些糧食總不至于餓死....
陳輝的設想原本是沒有問題的。
然而，意外發生了.....
湖廣地區商賈撤走，隨后，糧價飆升，朝廷遲遲不發賑災糧，原本家中的存續還能換些糧食，然而短短幾天之間，糧食已經成為了有價無市的東西，哪怕是有錢都徹底買不到了！
眼看著周圍鄰居不少餓死，自己家中妻兒也是奄奄一息，陳輝的堅持，他的信仰，全部都在這一刻崩潰了！
他明白，要是再弄不到糧食，孩子們就要餓死，接著就是剛剛生產完小兒子沒有恢復完全的妻子....
那一晚，他坐在夜空下想了很久。
翌日。
他藏了一把殺豬刀來到了縣衙門口。
等縣太爺出來之后，當街就是一刀。
刀起人頭飛，血液流了一地。
所有衙役全都驚呆了！
陳輝渾身煞氣，手里拿著滿是鮮血的刀，一人沖進了縣衙。
隨后，周遭的災民當即反應過來，立刻就跟著陳輝一起涌入了縣衙.....
原本衙役們也是面面相覷，想了想家中已經快撐不住的妻兒，咬了咬牙，跟著災民一起沖進了縣衙......
陳輝拿到了想要的糧食，災民們卻還有不少餓著肚子。
左想右想，陳輝覺得，反正自己已經殺了朝廷命官，活是不可能活著了，既然如此，還不如給大家某點福利。
于是，陳輝大手一揮，帶領著災民殺向了另一個縣衙.....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當發現官府中還有不少糧食之后，整個湖廣的災民全都瘋了！所有人都開始造反了。
造反還能活一段時間，不造反，不用兩天就得餓死！
而陳輝，在眾人的推舉下就成了整個湖廣，百萬災民的頭頭！
所謂時勢造英雄，莫過如是。
......
下午。
日上三竿。
武昌府內，陳輝正在發愁....
整個湖廣，百萬暴民！
自己的初衷不過是想弄點糧食吃飽飯，想著以自己一命換家人平安。
可現在....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局面已經完全超出了自己的掌控！
如此大規模的造反，誅九族是必然的。
自己已經完全沒有了退路，只能一條路走到黑了！
可以如今自己手下的實力，造反能成功嗎？
肯定是不能的。
陳輝是一個很清醒的人，有了百萬人支持之后，陳輝并沒有迷失自我，他看著地圖，分析過了無數次。
湖廣處于大明腹地，周圍全是大明的其他承宣布政使司，大明如果是派大軍來圍剿，根本就扛不住！
如果是現在，搶到了不少糧食，大家都吃得飽的情況下，那倒是還能支撐一下，可一旦糧食告急，看似強大的百萬暴民就會不攻自破！
到時候，自己的九族怕是都得被誅了....
自己死了倒是無所謂，可妻子和孩子....
唉....
陳輝很無奈。
他只是一個點見識的農戶，形勢一步步把他給推到了這個位置....
“報！！”
突入起來的聲音打斷了陳輝的思考。
陳輝抬頭，來人是自己的發小張二蛋....
“二蛋，什么事？”
“輝哥，朝廷的大軍到了！”
“什么！”
陳輝瞬間就跳了起來，腦門上立刻就開始冒汗。
說白了他還是一個普通人，靠著一腔熱血走到了今天可猛地聽到朝廷派兵前來圍剿，還是有些慌亂了。
“來了多少人？二十萬？三十萬？五十萬？”
陳輝急忙問道。
“看那樣子好像是.....五六萬？”
“啥？”
陳輝一愣，目瞪口呆地看向張二蛋：“你確定沒有看錯？只有五六萬？”
“應該沒看錯，就那隊伍，人數絕對不可能超過十萬，人很少。”
“呼~”
陳輝松了口氣：“那還好，人數不多，我們應該能撐住....”
“可是輝哥....”
“什么？”
“我打探到消息說這次帶兵的是涼國公....”
“？？？？”
陳輝猛地一瞪眼，腦門上滿是問號。
“涼....涼國公？藍玉？”
陳輝傻眼了....
這特么的，驚聞噩耗啊！
藍玉的名聲不僅僅是在軍隊里流傳，在民間的威懾力更大！
大明當朝第一將，南征北戰幾乎沒有敗績，攻無不勝，戰無不克....
“嘶！”
“朝廷這是什么意思？”
陳輝被這操作給弄蒙圈了....
隨后他抬頭看向張二蛋：“你怎么想的？”
“輝哥。”
“嗯？”
“你說有沒有可能朝廷是來招安我們的啊？”
“我聽那些評書先生經常說，以前造反的叛賊好多都接受了朝廷的招安....你說朝廷會招安我們不？”
“哦？”陳輝眉頭一挑：“這倒也不是沒有可能，畢竟我們這百萬人呢，要是都殺了也不太可能，如果朝廷撥下賑災糧大家估計也就都不造反了....”
“可輝哥，你說我們要是接受招安了，你....”
張二蛋擔心地看向陳輝。
陳輝颯然一笑：“我？不用管我，我殺那縣官的時候就已經把生死置之度外了。我擔心的是你嫂子他們....”
“二蛋啊，你輝哥我拜托你個事成不？”
“害，輝哥你說唄，咱倆誰跟誰啊，要不是你，我張二蛋全家早餓死了。”
張二蛋說的是實話，湖廣遭災他家也面臨被餓死的結局，是陳輝殺官造反之后送去了口糧，這才給了張家老小一條活路。
“好！那這樣，今天晚上你就趁著夜色偷偷去明軍大帳，你幫我去和朝廷談談條件！”
“咕咚~”
張二蛋聞言，不由緊張地咽了口唾沫。
說白了他就是個莊稼漢，和朝廷談條件？
這特么的....這場面有點大啊....
想了想，張二蛋一咬牙。
“行！輝哥你說怎么談？”
“嗯....最好能談到只殺我一人吧...告訴他們，此次造反都是迫不得已而為之，并非我湖廣百姓本意，保下你嫂子還有孩子。這是底線！他們要是不同意你就先虛以為蛇，先回來，我把這些人交給你，你在這接受招安，我得帶著你嫂子他們逃出去。”
陳輝別無所求，只是單純地想保住自己的小家，哪怕是死。
“行！”
張二蛋當即答應了下來。
作為發小，他明白陳輝的想法。
.......
夜幕逐漸降臨....
湖廣與南直隸的交界處。
三萬大軍和兩萬工人正在熱火朝天地忙碌著....
從三省送來的物資已經陸續到位，數不盡的糧食和銀子不斷被搬入大帳.....
火把照亮夜幕，宛若白晝。
“報！！！”
“何事？”
大帳中，周琛以及一眾商賈們正在規劃著湖廣的建設圖....
而至于那百萬災民....大家幾乎就沒有放在眼里。
大亂尚未平定，大家已經理所當人地開始策劃復興湖廣的大業了....
聽到有士卒來報，大家紛紛停下來，周琛也抬頭看向來報的士卒。
“叛軍中有一人孤身前來，說是叛軍二當家，想要見大人！”
“哦？見我？”
周琛眉頭一挑：“倒是有趣，讓他進來！”
本以為這百萬災民只是四處燒殺搶掠，沒想到這短短時間內，居然還有了組織者？
有二當家，也就意味著有大當家唄？
很快，強撐著架子，小臉煞白的張二蛋戰戰兢兢地入了大帳....
“你就是叛軍二頭領？”
周琛好奇的目光落在張二蛋身上，目光之中滿是審視....
張二蛋瞬間就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壓力鋪天蓋地而來.....
前來軍營之前他已經給自己做了很多的心理工作，可真正入了這明軍軍營，感受到軍營中肅殺的氣息，特別是入了這大帳感受到來自于周琛身上的氣勢威壓，一時之間就有了想跪下的沖動....
想到大哥的交代，張二蛋強撐著心里的畏懼，抬頭看向周琛。
“沒....沒錯！草....草草草....”
周琛臉色瞬間黑了下來....
草你麻痹啊草！
你特么草什么？
在場的商賈們也是紛紛傻眼....
此人牛叉啊！
不愧是叛軍頭領，看似被嚇得不輕，實則有些膽色！居然敢公然挑釁周琛這家伙？
正想著呢....
“草民正是二頭領，張....二.....二二二....二—蛋！”
周琛：“......”
李剛：“.....”
畢齊圣：“.....”
羅飛：“......”
周琛無語了，全場商賈全都無語了....
他娘的，合著你丫是個結巴？
而此時的張二蛋已經急的快哭了.....
他強撐著想要完成大哥交代的談判任務，可現實就是他能撐住身體卻難以控制住本能的反應。
心里越急就越緊張，越緊張就越結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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