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因為樂怡之前在法院實習過嗎？畢竟也是認識的。”
“可是我總覺得哪里不對......”
相比既來之則安之的實習生王雪，喻甜這里望望，那里看看，好奇心明顯多了不少。
“來都來了，想那么多干嘛，既然給了我們機會，說明我們和那些哥哥姐姐同樣優秀啊。”
鐘樂怡從門口走回工位，手上提著幾杯送上門的咖啡，笑著說道。
和顧允相處久了，再陌生的領域，她也可以用最快速度適應環境。
在室友眼里，大部分同事都很優秀。很多時候，這里面的“優秀”都是指的學歷背景。
第一次踏入社會之前，顧允就和她聊到過學歷問題。
在樂園集團中，同樣有不少的同事，學歷背景沒有那么閃閃發光，但是他們同樣是很優秀的員工。
由于招聘體系日趨完善，新入職大公司的實習生、應屆生、以及新員工的學歷背景通常都很好。
但到了中高層，學歷背景在招聘中的重要性就會進一步下降，工作經驗以及過往的項目會成為重點考查內容。
或許對學歷百般苦惱，對人對事還帶著學歷濾鏡的，也只有剛剛踏入職場的新人了。
“資料看的差不多了吧？接下來你們做一下對相關案件的法律檢索，一直到下班前。”
進入工作狀態之后，實習生們幾乎再也見不到律所主任王曉紅本人了，取而代之的是帶領新人熟悉工作的專職律師范夢如。
這位來自五院四系的優秀畢業生，原本投遞簡歷的去向是樂園集團法務部，沒想到半路被賀璇從人力資源部截胡，陰差陽錯來到了一家新律所。
如果不是HRBP信誓旦旦地拍板說，這家律所前途似錦，專門為樂園集團打官司，范夢如是決計不會考慮這里的。
以她的履歷和資質，能去紅圈所，干嘛要來這種名不見經傳的小律所？
“好的，夢夢姐。”
一整個下午，鐘樂怡和兩位室友都在最不起眼的基礎工作中徜徉。
法律檢索算得上是律所工作里的基礎工作，幾乎所有實習生與初年級律師在剛剛進所的時候應該都做過這項工作。
這項工作，貌似基礎，也常常被人嫌棄，但卻實實在在地考驗每個人的功力。
說白了，法律檢索，就是通過一切方式找到對于處理法律問題有幫助的案例、法條或信息，可以是查詢法律法規、案例、論文、新聞、或向政府部門打電話咨詢等一切方法。
“別小看法律檢索，這里面考驗著你們發現問題的能力、溝通能力、做事細致以及呈現工作成果的能力。”
對于新人來說，第一項經受考驗的，就是發現問題的能力。
“夢夢姐在布置工作的時候，不是已經把需要研究的法律問題講出來了嗎，還需要我們發現什么問題？”
布置完任務的范夢如轉身回到了自己的工位，喻甜有些疑惑，咬著嘴唇問道，大眼睛忽閃忽閃。
“不知道，做了再說吧。”
鐘樂怡毫不抱怨，乖乖聽從指揮，打開電腦開始沉浸工作。
律所與法院的實習內容截然不同，目標導向也更加突出。
在現實工作中，由于時間與精力的限制，很多時候專職律師對于每一個法律問題的解構很可能會出現偏差，而他們一旦分神在很多項目上，對于很多細節或許就會忽略。
無論是查法條、查案例還是打電話與政府部門工作人員溝通，做法律檢索的人都很有可能在法律檢索中發現不對勁。
在這種時候，是不是能盡快發現法律檢索與研究方向存在偏差，發現了之后是否有勇氣對權威提出質疑，是否能自己給出可行建議，這些都是實打實的考驗。
此外，可能專職律師給出的法律問題研究方向沒有偏差，但往往也是很簡單的給出一個方向或一個問題。
在檢索與研究的過程中，可能需要新人做出很多假設，嘗試很多條路。
要怎么通過發現問題而做出假設，這也非常重要。
“類案的解決方式基本都是調解結案啊......”
王雪盯著電腦，揉了揉干澀的眼睛，犯了難。
“我查出來的也是這個結果。”
喻甜點點頭，大家的查詢方式大同小異。
“加上現有的證據，根本就不能斷定作業幫員工在小圓搜題應用上惡意發布涉黃信息，并蓄意進行傳播詆毀，這怎么打的贏？”
三個實習生面面相覷，如同無頭蒼蠅一樣找不到繼續的方向。
“有沒有可能我們錯了？”
“不，有沒有可能是夢夢姐她們錯了？以目前的情況來看，這個案子最多只能調解呢？”
鐘樂怡抬起手腕，卻發現面前的杯子毫不受力，咖啡已經空了。
新人面對的第二項考驗，就是溝通能力。
在發現了問題之后，下一步就是提出問題。
如何向專職律師提出問題，如何質疑他們有一些看似不大正確的說法，這些不僅僅是需要勇氣，還需要溝通技巧。
法律檢索中還有一項工作是新人的噩夢，就是給有關部門打電話。
打電話不僅僅難接通，接通之后如何從態度不那么友好的工作人員那里，一次性獲取對自己有用的信息，這也是需要溝通技巧的。
當然，現在有關部門的態度逐漸變好了，就算不是有問必答，但隨著經濟的飛速發展，“門難進、臉難看、事難辦”的情況越來越少出現。
“樂怡，我感覺你說的有道理，沒辦法確定舉報者的身份，也就無法直接證明是作業幫在背后誣告小圓搜題，我們完全贏不了。”
“那該怎么確定舉報者的身份呢？”
新人面對的第三項考驗，細致。
稍微資深一點的律師，一定都有為從犄角旮旯找到法律法規的實習生暗暗叫好的經歷，也一定都有被連百度都可以找到的信息被漏掉氣到內傷的經歷。
職場就是如此，細節為王。
可查可不查的點，一定查一下；可問可不問的問題，一定問一下；覺得可能會出問題的點，一定多看一眼；模棱兩可的地方，一定多查一點。
很多時候，細節的好壞差距，就在這一點、一下、一眼之間。
找到問題的關鍵之后，距離解決問題已經不遠了。
“怎么確定呢？”
還沒走出象牙塔的姑娘們，讓她們去考慮這個問題，實在是有些超綱了。
一向接受良好教育的女孩子，思考問題的方式被規訓慣了，大多數是按照規章制度，一板一眼地進行。
但社會是只看結果的。
“律師有權通過IP地址，向運營商查詢該IP用戶的信息嗎？”
“當然不行，我們權限不夠，只有公安機關才可以調查。”
最后一點，就是呈現工作成果的能力。
在這件事上要做的好，簡單來說，就是要有服務心態，把自己放在別人的立場上去多想一想。
準備一個文件如果需要花的時間比較長，在關鍵時間節點定期與分配任務的上級更新完成進度，就顯得尤為重要。
否則，即便能夠按時完成，但一直默不作聲，也絕對不是一件好事情。
如果一旦分配任務的人來主動詢問了，到時候回答的低于他們的期望，恐怕就會收獲失望。
事事有回音，件件有著落，這樣的優秀品質無論是什么工作崗位，都會受歡迎。
......
第一天的工作就這樣陷入僵局。
直到晚上七點，加了一會班的實習生們，才被年長的哥哥姐姐們勸回了學校。
“年輕人不要這么努力，等你們畢業了也來得及。”
“搞這么用功干嘛？實習生就好好摸魚，戀愛，社團，學習，那是我可望不可即的青春啊！”
一輛特斯拉早早停在樓下，王雪和喻甜見狀，挽著手直接跑到隔壁光谷去逛街，留下鐘樂怡和顧允二人世界。
坐上顧允的電動車后，鐘樂怡最近幾天因為華詩圓事件，還處在和顧允的吃醋吵架狀態，賭氣不想搭理他。
但隨著安靜的電動車慢慢朝著家中行駛，她又靠在副駕駛上睡著了。
高強度的工作原來是這個樣子。
顧允白手起家，創下偌大產業，他在背后吃了多少苦？
即使平日里他作為老板工作那么忙，似乎也從來沒忘記陪伴過自己，第一天實習，更是在樓下等待了一個多小時。
想著想著，鐘樂怡在睡夢中，感覺也沒那么生氣了。
顧允偶然經過紅綠燈，轉頭望著睡夢中的鐘樂怡，嘴角浮起一絲笑意。
現在的鐘樂怡還不知道，樂盈律所上下全是他的人，她幾點下班再清楚不過，隨時可以做出一副等待已久的樣子。
“到哪了？”
副駕駛調成仰躺的鐘樂怡動了一下，迷迷糊糊地問了一句。
“還有大概兩條街，快到小區了。”
出來實習的第一天，鐘樂怡就感到了一絲不方便。
住寢室來回跑過來上班，畢竟還是下下策。
顧允送給她的別墅，距離光谷不遠，路上還方便，再開上在別墅里閑置的奔馳G63，用來出門上班，再完美不過了。
鐘樂怡能想到的，顧允自然也早就考慮到了。
少女揉了揉眼睛，調整好座椅，起身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扭頭看了看顧允，發現他還在自己身邊。
到家了。
工作了一整天的人，最渴望的就是能在熟悉的小窩里緩口氣。
鐘樂怡正是如此，她沒有吵著和顧允去隔壁吃一頓大餐，也沒有換個地方約會的想法，她只想回到和顧允的小窩里，長舒一口氣。
在這一點上，她竟然和顧允達成了微妙的默契。
“你怎么不說出去吃個飯？直接就回家叫外送，好懶哦。”
沙發中央，鐘樂怡靠在顧允肩膀上，電視里放著漫不經心的節目。
“不，你肯定不想去。我感覺你就想回家躺著，工作一天都很累的。”
“我天天運動，體力好著呢！”
鐘樂怡挑了挑眉毛，繼續嘴硬。
“不一樣的，心累和肉體疲憊是兩碼事，就算等下你在上面的時候精神抖擻，依然改變不了你很累的事實。”
顧允一只手從鐘樂怡身后穿過，輕輕抱住了少女腋窩下沿，是她最喜歡的姿勢。
“算你懂我。”
少女微微瞇起眼睛，笑容明亮得如同窗外繁星。
“你知道嗎，今天我們都被一個問題困擾了。”
“什么問題？”
咚的一聲過后，顧允關好門，外賣鋪開在茶幾上，和鐘樂怡一起大快朵頤。
“就是你們公司的案子呀，起訴作業幫的那個，我們找不到作業幫侵權的證據。”
“不是有IP地址嗎？那不就是證據？”
顧允夾了一口菜，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可樂。
溫暖的冬天，和愛人一起在家看著電視吃外賣，幸福感完全不亞于出門吃一頓大餐。
在他眼里，這個案子完全就是給樂盈律所刷聲望用的，怎么打都是贏。
“發布會上的IP地址不是只有大致位置，也不能說明這個事情就是作業幫的員工干的啊？”
鐘樂怡蹙起了眉頭，睫毛上下搖動，感覺提出這個問題的顧允是個笨蛋。
“......”
顧允啞然失笑。
前世在紅圈所歷練成精的鐘大律師，原來也有這么稚嫩的一面。
“你是律師，律師是做什么的？解決問題的。”
顧允放下筷子，開始從價值觀上開導自家青澀的職場新人女友。
“公安機關有沒有認識的人？能不能通過正當手段要到對方的個人信息？”
“如果能，這一步直接就解決了，是不是對方的人，很快就能通過反查個人信息和聯系運營商查到結果。”
“如果不能通過正當手段解決，那你怎么辦？準備放棄嗎？”
還沒等鐘樂怡思考完，顧允繼續補充道：“死板的人或許會放棄，但無論是上級也好，當事人也罷，他們都只看結果。”
“你會翻墻嗎？能通過其他手段找出解決方式嗎？外網上非公開的信息付費查詢大把，你想過這種辦法嗎？”
鐘樂怡愣住了。
什么是，非公開的信息付費查詢？
公安機關的不正當手段是什么手段？
她萬萬沒想到，男朋友教給她的第一課，會是如此特別。
這一課叫做，窮盡一切手段解決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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