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突如其來的一問，倒讓嘉靖吃了一驚。
這個和稀泥的老手，竟然突然硬起來了，原本也沒打算繼續指望他，總不能讓他拖著老邁的身軀，去午門外跟那兩千多人和稀泥吧，到時候怕那些人一激動，把他給錘成肉泥了，那可就不好了。
“梁閣老也想干點什么？”
“臣這把老骨頭，撿一撿也還能有個幾斤！”
梁儲抬起已經下垂了十多年的老眼，直視著嘉靖的目光。
“那就勞煩梁閣老去撞響景陽鐘吧，朕要召集群臣到奉天殿共同商討應對之策！”
景陽原為南朝宮殿的名字，后來齊武帝將景陽鐘置于景陽樓上，一直延續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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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陽鐘響，則滿朝文臣武將，齊聚朝堂，非是早朝之時，景陽鐘響意味著有天大的事情發生了，比如皇帝駕崩，新君繼位等等，相傳明末李自成破城之日，崇禎曾親自撞響景陽鐘，然滿朝文武，竟無一人救駕，悲憤之余吊死于城北煤山之上，也留下了大明“君王死社稷”的讖語。
當下，已經是生死危亡之際！
梁儲腳下充滿了力量，奮力地爬上景陽樓，站在這里可以俯瞰整個紫禁城，他抱起撞木奮力撞向景陽鐘。
一下，兩下，三下……
年邁的梁儲內心激動，再一次遙望文淵閣，遙望華蓋殿，他二十七歲中進士開始，便進入翰林院，然后先是文淵閣大學士入閣，后又升遷為華蓋殿大學士，太子少師，如今已年過七十，不由感慨自己生不逢時，若再晚生三十年，和新君一起將會創造一個什么樣的大明！
京城的大臣武將們，聽到景陽鐘聲紛紛向東華門趕來，看到遠處那一頂頂急匆匆的轎子，梁儲靠在墻頭無力的坐在地上。
這是第二次，嘉靖坐在奉天殿的御座上，上一次他在這里確定了年號，認識了嚴嵩，還不過是幾天前。
他坐在那里，看著已經趕來的群臣，站在門外小聲議論，等著宣唱之后依次進入大殿，上朝議事是一件多么有意思的事情，以高高在上的角度，看著那些人精彩的表演，他想不到歷史上的嘉靖受了什么樣的刺激，能堅持二十年不上朝，或許那個嘉靖在十五歲的時候，也想不到。
“諸位，剛才來的時候看到了嗎？那么多人聚集在午門外，這事怕是不好辦啊。”
禮部尚書毛澄先到一步，見到禮部幾個侍郎和郎中們都到了，湊上前去問道。
“那些人真是不識抬舉啊，讓他們回家還不愿意，我看每人打上十板子，全都回去了。”
“說的輕巧，若是如此簡單，景陽鐘也不會響了！”
……
此時毛澄看到嚴嵩來了，便離開本部眾人迎了上去。
“惟中兄，你有從戶部借錢沒有？外面那些人聽說朝廷沒錢讓他們回家，才都聚集到這里的，不知道你聽說沒有？”
“還好，嚴某自幼清貧，不曾需要太多用錢的地方，借了五兩銀子昨日已經籌齊，打算今日便送去戶部，外面的事皇上自有圣意，某不敢妄自揣測。”
毛尚書碰了個軟釘子，見戶部尚書王杲五官擰到一起站在那里，自覺繞了過去，直奔左都御史金獻民，余光掃到嚴嵩笑著去找兵科的那個給事中去了，好像是姓夏的？他輕輕的搖了搖頭，心想果然同級別的人才有話題聊。
終于等到人都到齊了，嘉靖才讓人打開奉天殿大門，看著那些文臣武將一個個神情肅穆，依次找準了自己的位置站定。
只是今日，為首的兩個位置卻空了，楊廷和倒下了，梁儲也倒下了，內閣只有毛紀和蔣冕還在，后面依次是六部尚書：喬宇、王杲、毛澄等人。
奏樂完畢，群臣叩拜之后，嘉靖穩穩的坐直了上身。
“今日把大伙召集過來，主要有三件事！”
“這第一件事，我也是剛剛聽說梁閣老病倒了，上書請求致仕還鄉，朕也非鐵石心腸，雖有心挽留也只得忍痛準辭，希望在座的各位，以梁閣老為榜樣為朕分憂。”
梁儲回家了，楊廷和病倒了，最高興的就是蔣冕和毛紀，風水輪流轉，河東河西三十年，終于該輪到自己當首輔了。
但高興也得忍著，所有人都是一幅悲情之色，要笑也得回家關上門躲在被窩里再笑。
“這第二件事，王尚書你來說說，到今天有多少人主動退錢了？”
王杲團聚在鼻尖中心的五官，稍微分散開一點，上前答話道：“回陛下，到臣前來之時，共有三十二位官員前來還了借款，共計還銀……二百三十一兩。”
啪！
嘉靖突然一巴掌拍在御案上，聲音在大殿上回蕩悠長，嚇的群臣都哆嗦了一下，那些在外面的低級官員們，紛紛側過腦袋不知道里面發生了什么。
“朕給你們機會，你們要好好把握，你們來的時候也都看見了，外面有多少人！三千……四千？戶部現在賬上空虛，連給他們回家的錢都沒有了，你們回去看看自己家的小金庫，就那么的心安理得？非得等那些人沖進來，沖到你們家去，到那個時候，你們才知道后悔么？到那個時候就晚了！”
話音落地，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有所不同，十分耐人尋味，特別是蔣冕和毛紀，既不想還錢，又怕因為這點錢耽誤了到手的前程。
嘉靖發了一通火，心里總算順了些，向后靠在椅背上，聲音也降低了八度。
“今天這第三件事，便是針對這些邊鎮兵士和各衛旗校的事，都說說你們的看法吧，兵部喬尚書，你先說說？”
“臣以為，無規矩不成方圓，那些人雖然事出有因，情有可原但法無可恕，做出這等背逆叛上之事，若不嚴懲恐怕會給天下人做出不好的表率，日后凡有不稱心事便聚眾鬧事，朝廷威嚴何在？”
好像說的也挺有道理，嘉靖點了點頭，“那依你所見，該當如何？”
“將為首人等，盡數下獄，其他從犯，各罰杖責！敢反抗者，以謀逆論之！”
不愧是兵部尚書，下手是挺狠，嘉靖沒有做出任何表示，又看向內閣兩位大臣。
“內閣的意見是什么？”
“臣等以為，此事不可久拖，日久則必生變故，盼圣上早下定奪，無論是剿是撫，內閣必全力周旋，只盼事態早日平定！”
毫無意外的，又是一堆廢話，要不是事態緊急，至于撞響景陽鐘把你們召集過來？嘉靖現在真想把這倆人錘成肉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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