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小說網 > 打穿steam游戲庫 > 第一千〇六十四章 永不再見
  山野人家,做不來美味珍饈,云家父子二人都是粗枝大葉,更不會想費時費力,所以餐食從來都是越簡越好。山里獵來的野豬、毛兔,將皮子剝了,割下鮮肉炙烤,成熟了便吃;四季時節流變,草木菜蔬應季生發,林地草叢里采摘來,清水一煮就是。

  如此餐食,他父子倆吃了十年,苦也好,腥也罷,吃進嘴里,總是噴香。口舌之欲如頑童,一旦捉到美味,就再難拋卻,可若從來都只嘗些清味,也能怡然自樂,不覺其苦。云天青此人能堪寂寞,云天河吃得這樣痛快,卻只是不曾見過世面罷了。

  飯后,日落霞消,夜幕悄至。云天青點了油燈,本待夜讀,忽覺百無聊賴,心灰意懶,于是便只癡癡望著一豆燈火,寂然不語。

  云天河耐不住玩心,拿著木劍又去門前習練,每日揮劍三百下的功課還未做完,他便又板板正正地劈劍,云天青在屋內暗暗傾聽,揮劍聲不到七十,旋即劍嘯陡作,嗡兮呵兮,聲似牛吼,氣若飛瀑。

  劍嘯聲初時尚且微弱,如久病之人,氣息難續,漸而大作,咆哮如怒,中氣十足。四面狂風隨劍而舞,初時吹動窗上皮紙,呱呱有聲,旋即扯動窗棱,抖抖簌簌,未幾,狂風成勢,刮動山林夜濤,群鳥驚啼。

  一時間,青鸞峰上颶風揚,劍氣充塞宇宙間,云天青端坐屋內,卻覺身在浪里飛舟,頗有大氣吞吐,山河傾覆之感。因房屋簡陋,四壁透風,他面前的燈火簌簌動搖,非但不熄,反倒受屋外劍意相助,光芒愈發明亮澄澈,熾熱灼燙。

  云天青心中大嘆,這一路劍訣竟有這樣的氣魄,真如大日凌霄。其白晝時普照萬物,劍氣希夷,倏忽精微,寂然無聲,和光同塵。其入夜后神光高舉,風云應激,燃燈生光,照徹玄黃。此誠六界之中第一等的神劍。也不知創下這一路劍訣的,是何等樣的高人奇士。

  屋外云天河舞劍不停,劍意通玄,激得天地間陰陽交征,大氣對流。這天上厚厚積云,終于落下傾盆大雨。雨落之時,冷熱相合,天氣由極盛轉衰,云天河的劍意將這數日來積蓄的雨勢導引出來,就如喚春之鳥,待春來之時,百鳥齊鳴,喚春之聲便隨即收歇,舞劍之人待天地大勢潮起,也收劍入鞘。此刻他回過神來,迎頭被大雨澆得濕透,頓時哇哇大叫,趕忙回屋避雨。

  云天青對他的一番作為心知肚明,嘴上卻說:“你這小子,白天不好好練習,到了晚上,要下雨的時候你反而來勁了,還不趕緊過來,把衣服換了。”

  云天河搔一搔頭,又羞又樂,“爹,舞劍很好玩嘛。我想待在屋里,也是被蟲咬,還不如出去玩,誰想才玩了一會兒,就下雨了。”

  他把濕透的外衣解下,云父遞過巾布將他擦干,又換上一套干爽的新衣。父子倆坐在床邊閑話。

  “小子,你學的這套劍法有名字嗎?”

  云天河樂呵呵的樣子,“有啊,那人說,這叫狗屁劍法。”

  “胡說!神劍之威,豈可輕辱。”云父也是脫口而出,在他想來,這樣精絕的劍意,想必大有來頭,也必有一個極威風的名號。觀劍如文,任何一門劍法的創制,必然要付出極大努力,好比撰文寫詩,一字一句都是心血滴下,盼之能風傳天下,享譽古今。這樣一門神劍,便是天神所創,也定然愛如珍寶,竭盡所能也要起一個響當當的大名,怎么能叫狗屁劍法呢!

  想來,要么傳劍之人并非創劍之人,且與創劍之人有深仇大恨,故而將此等神劍授予小兒,又以貶詞污蔑。要么,傳劍者實乃倜儻非常人物,只重劍理,而不顧名分小節。再不然,其人本領甚大,對區區劍術視如草芥,只可恨神劍蒙塵!

  云天河見云父氣惱,頓時著慌,“對不起啊,爹,孩兒,孩兒是不是說錯話了?”

  “你這小子,”云天青嘆一口氣,搖搖頭,“錯了就是錯了,沒錯就是沒錯,自己是不是錯了不知道,怎么還問別人?別人自有他的道理,你便是做對了,在他看來是錯,也說你錯。”

  云天河這小子憨憨一笑,“爹,你說的好有道理啊。”

  云父被這傻大兒逗樂,“你啊。這個道理,爹也是才明白不久。你爹我大限將至,待我死后,就和你娘合葬在石沉溪洞,一切我已安排妥當,洞口設下機關,尋常人絕對無法亂闖,你也別費心打擾我們。如果想盡孝,就對我的牌位早晚三柱香就是,等我留下的那些香燒完了,你也就不用再燒了。至于你娘……多年來未曾給她立個牌位,那也是她的意思,我們都不要拂逆吧。”

  云天河頓時難過,“爹,你走了,不就沒人陪孩兒玩了,你不走好不好?”

  云父大笑,“傻小子,人都有這一天,再說我要去陪你娘,你一個人上躥下跳,不也玩得很樂嗎?”

  這是云天河第一次思考有關死亡的問題,父子二人都避開這個話題,有說有笑,桌上油燈那一豆火光,受劍意催發,光芒皎潔璀璨,久久不滅,他們夜間閑話也談了許久,直到燈火燃盡劍意,光芒收歇,屋內漸漸暗淡下去,云父止住話頭,催孩子早點入睡,他也準備安歇。

  臨睡前,云天青吹滅油燈,在乍然的黑暗里,云天河悄悄問:“爹,人都要死的嗎?”

  “是啊,這不是我們可以決定的。”

  “那世上有可以不死的人嗎?”

  “……想這么多干什么,早些安睡。”

  “哦。”小孩不再出聲,屋內一片寂靜,只有天地間綿密的雨聲,還刷刷作響。

  第二日清晨。云銷雨霽,天氣晴朗。

  云天河早起洗漱用飯,然后便樂呵呵地去查看陷阱,昨晚下了雨,兔子都不愿意出來,捕獸夾逮住兩只瘦小的雄兔,都已死了,云天河把兔子掛在腰間,穿過樹林,來到青鸞峰的陰面山崖,這一處絕壁上生著一些藤蔓,仿佛密網一樣,藤蔓叢里隱藏著一個洞窟,這就是傳劍人的居住,云天河趴在崖邊大叫:“喂!我來看你了!”

  底下傳回一個悶悶的聲音,“你來就來,叫什么。”

  云天河頓時覺得不好意思,“喂!我來看你來了!”他這樣一聲喊過,就要順著藤蔓往下攀爬。

  這山崖上的藤蔓看似結實茂密,其實并非每一株都是牢靠的,有些根須已經枯萎的藤蔓,枝條還綠,一旦抓上去,很容易松脫。云天河自小好動,爬樹攀巖是一把好手,分辨藤蔓更不在話下。只是這危崖險惡,常人見了便心驚膽戰,云天河此前從未有過生死執著,因此如履平地,昨夜他第一次想過死之一字,頓時心中如種枷鎖,往日看著尋常的崖壁,此刻竟也無比陌生起來。

  云天河的手腳比腦子快,這是一樁好處,還未來得及害怕,身子已經順著藤蔓往下爬了丈許。可隨即朝霧蒙蒙的淵谷一望,竟然破天荒地抖索起來。

  崖洞里的傳劍人又喊了一聲:“小子,你動作快些!”

  云天河此刻正茫然無措,下意識應了一聲,手腳又飛快地攀爬。可惜他這一次行事糊涂魯莽,手上抓了一根枯藤,頓時吃不住力,根須斷裂,他也跟著墜落下去。

  “啊!”云天河大叫一聲,然后當空被人拎著后頸提進洞去。

  云天河也不后怕,這小子一落地就把兔子摘下來“我給你帶禮物。我爹說,你教我這么厲害的本事,一定要回報你。”

  傳劍人翻了個白眼,“就給兩只兔子?”

  云天河也不好意思,臉蛋羞紅,“我現在力氣小,等我長大了,就獵山豬給你吃。”

  傳劍人懶懶散散地一擺手,“得了吧,等你長大了,我早就走了。”

  云天河大吃一驚,“你也要死嗎?”

  傳劍人大怒,“放什么臭屁,我不會死。我是要出遠門,懂嗎?”

  云天河依舊憨憨的,“你要下山去,這我知道。山上不好嗎?”

  那人搖搖頭,“你待在這兒練你的劍就是了,我已經用心印把你該知道的劍理都傳授給你了,以后多練習,多想,自然就是一代青鸞峰劍神了。”說罷,那人又嘿嘿冷笑起來,“小子,我跟你只有兩面之緣,昨天一次,今天一次,往后你就再見不到我了。有什么想問的沒有?”

  云天河聞言“啊!”地叫了一聲。

  “一驚一乍的,干什么?”

  小屁孩哭喪著臉,“怎么你們每個人都要走?爹也要走,你也要走。要是我們一輩子也見不到,那、那……”他“那”了半天,卻是說不出個一二。

  傳劍人大搖其頭,“笨蛋小子,世上總是有聚有散,有時候你初次見到某人,或許就是永別,而當時的你又怎么會明白,只有等事后回憶起來,才發覺錯過了什么。”

  云天河點點頭,“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每一次見面,都要當作是最后一面那樣珍惜。”

  傳劍人點點頭又搖搖頭,“不錯,但還差一點兒,不過也已經很不錯了。”

  云天河不懂彎彎繞,他想問什么,又不知道從何問起,世人總是囿于生離死別之苦,他小小年紀,也將要經歷這些,再愚鈍的心里也總該有所感觸,神思冥冥之際,忽聞靈臺輕輕一聲劍吟,原來是他這一點感悟,皆納入心印之中,仿佛植物汲取養分,孕育生機。

  傳劍人不立文字,不授口訣,單以心心相印之法將劍道種在云天河心田,譬如在他靈臺上栽下一顆菩提樹,時時吸收他的心思體悟作為給養,這樹雖然是旁人的,可有朝一日結出果實,那便是云天河自己的收獲。

  同云父一樣,傳劍人陪同云天河閑話一陣,便趕他離開。

  他來時不慎墜崖,只因困于生死執迷,如今要走,同樣需要攀著樹藤而上,一來一去,心境已有些微變化,而今雖仍舊堪不破迷障,卻也不被恐懼束縛手腳,于是這小子快手快腳,如一只靈猴一樣爬到崖頂。轉身回望,那山間霧氣彌漫,山壁陡峭,此番種種危厄,已不能再使他驚慌。一時間,云天河享受山風拂面,只覺得心中暢意難言,轉身入林,取一截枯枝,就地習練劍術,卻是以劍代言,暢抒胸臆。

  這一番晝行劍路,同昨日黃昏一樣,也是悄無聲息,然則天上太陽星輪轉,一日內方位不同、氣象流變,清晨使出來的劍路,也與黃昏時不同。黃昏時大日西沉,夤夜將至,故而要積蓄精神,含而不發,劍意只作周流之變,彌散至多十步,待夜幕籠蓋,自然神氣勃發,代日而行,勢要光照寰宇。清晨時太陽東升,萬物舒醒,故而劍路洋洋灑灑,劍意暢興而發。

  云天河舞劍之時,神思矯躍,籠罩青鸞峰上下,與萬籟氣機交匯,其念至大而無傷,至強而無爭,因而無物能覺,只因他初學乍練,火候不到,所以只能感應方圓數里,待他劍道有成,神意如龍,可縱青冥,遁黃泉,六界之內,無處不至。

  他在這兒練得起興,以神導氣,以氣導體,精氣循環不爽,神念催發,愈練愈強,仿佛能就此永無止境地演練下去。

  忽而心中生出感應,有兩道氣機遽然消散,一道是那傳劍人的,此人來去如霧,不可捉摸,此番想必是出門遠游去了。另一道氣機卻是云父,他大限已至,自封于石沉溪洞,同亡妻合葬,此番是撒手而去了。

  云天河吃了一驚,連忙奔回木屋,屋內哪還有父親云天青的影子,只飯桌上的菜蔬仍熱,一切竟仿佛還如往日一樣,年幼的云天河心里已經知曉,他父親再不會回來,同他一起吃飯,陪他玩耍,教他武功了。

  思念及此,云天河心中對死之一字執著更深,他呆呆站立,忽覺兩頰微熱,卻是他不自覺淌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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