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季2月2號這天,伯爵府被法師燒掉露臺的消息不脛而走。

    到了下午,等消息擴散到最繁華的第三區,到那些酒館里消息最靈通的人口中時,就變成了“伯爵的莊園被一頭龍噴掉一半,伯爵府的人死了大半,伯爵自己都身受重傷!”

    與此同時,各種議論甚囂塵上。

    “不愧是法師,實力強大,能夠從惡魔手中保護我們。”有人說。

    “連貴族老爺都會被法師威脅,還有什么能制裁這群人?”也有人擔憂。

    “也許是個人恩怨呢,畢竟我們那位伯爵大人可是個風流成性的人。”還有人幸災樂禍。

    “似乎從艾加之賜以后,法師們行事就越來越高調了……”

    有人若有所思地來了句。

    這句話為討論劃上了句號,原本每個眉飛色舞的人此時都緘默不語,仿佛提到了某個不能說的禁詞。

    這股難熬的沉寂持續了許久,直到不斷有新客人落座,酒館才恢復了以往的熱鬧,但每個人臉上都帶著言不由衷的憂色。

    ……

    露臺被灼霜龍的龍息噴掉一半,空氣中還殘留著冰霜與火焰交融的詭異氣味。

    但威廉執意要在這里與對方面談。

    在別人看來,這是伯爵大人堅持底線和原則……

    但只有威廉自己知道,他只是在提醒自己別忘了對方剛剛干過什么事。

    說白了,就是壯膽。

    直到現在,直到面對對方,他的手都在顫抖。

    只因為對方是法師,只因為此時是約瑟夫20年。

    二十年前,先王理查,也是被稱為獅心王的陛下病逝,與此同時王子費洛殿下失蹤,搜尋一個月無果。

    之后的炎季3月22日,也是獅心王理查生日那天夜晚,天空突然投射下一道刺眼的強光,洞穿了約瑟夫親王的莊園。

    就在人們以為這是神罰,可憐的約瑟夫會因此遭罪時,癱瘓在床3年之久的約瑟夫竟奇跡般站了起來,并沐浴著圣光出現在所有人面前。

    他痊愈了!

    圣殿的人高呼神跡,就連幻寂議會的法師也罕見地公開表態。

    「這束光超越了能用法則解釋的范疇,我們不得不承認,這或許是一種至高存在的力量。也許這就是你們所說的‘神’。」

    于是,約瑟夫名正言順地加冕為新王,那一天也被稱為艾加之賜。

    新王加冕后第一件事,便是頒布了一系列削弱貴族實力,轉而加強幻寂議會,也就是法師影響力的條例,一下子在貴族間引起諸多不滿。

    《洛加特殊條例》頒布的第一年,國會每周的例會都要開滿兩天兩夜,議員間爆發各式各樣的爭吵,各方黨派人士輪番上陣,甚至有將食物和妓女叫進國會大廈的,只因為他們要在那里長時間辯論無法脫身。

    國會從那時起就吸納了幻寂議會的代表,因而每次爭吵總是劍拔弩張,火藥味十足。

    吵鬧最嚴重的一次,一位貴族議員指著幻寂議會代表的鼻子罵道:“如果不是達維安陛下的軍隊踏平洛加,摧毀各地教堂,你們這群人還要像老鼠一樣卑賤地活在下水道里,靠垃圾和污水為食,與糞坑里的蛆蟲為伴,這輩子都不敢出來透氣,現在憑什么踩在貴族頭上!”

    這句話似乎觸怒了那位法師議員,他沒有答話,而是拂袖離去。

    就在人們以為這是法師服軟的開端時,就在當晚,那位貴族議員的家被隕石砸平了……

    沒錯,隕石!

    一顆仿佛被馬親王召喚來的隕石從天而降,那名議員住在郊外的家被夷為平地,包括仆人在內一共77口人,沒有一具尸體是完整的……

    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它與法師有關,也沒有人去查。

    道理很簡單,法師說這也是“法則無法解釋的”。

    如果有人能查明這件事,就等于變相承認了那束光也有可能來自法師……

    這顯然不被允許。

    別看后來貴族們又是靜坐,又是抗議,但已然比之前的聲勢弱了許多,尤其是雙方裝模作樣你來我往拉扯了幾次,看似互有退讓地達成共識后,如果站在最初的起跑線上來看,是貴族做出了大讓步。

    《洛加特殊條例》也因此連年修整補充,貴族們幾乎是一路小跑地退讓……

    但在過去十幾年里,法師不再過多索取什么,似乎對現狀十分滿意,威廉也以為他們真的滿意了,收斂了,可現在,得知上一任格拉摩根伯爵的事以后,他深深地明白……

    沒有,根本沒有。

    法師之所以收斂,是因為他們還未消化完十九年前掠奪的戰利品,眼下再一次出手,或許是新一輪掠奪的開端。

    而他,稍有不慎,就會成為被對方挑在戰旗上的祭品。

    ……

    “莉娜小姐,如果不是艾加之賜后約瑟夫陛下頒布的若干條例,我想我已經招募雇傭軍去洛加向你的父親萊曼·克里斯托夫先生討要說法了。”

    威廉如此說道,他手持一杯紅酒,靠在僅剩一半的墻壁上。

    他盡量讓聲音不顫抖。

    好在面前這個身材高挑的女士一如她表現出的這樣沒有心機,她壓根就不在意威廉的表情和小動作,全神貫注地把玩掌心的火焰。

    她的橘色頭發仿佛有微風在吹拂,火光照的臉上泛紅,玫瑰色瞳孔里始終跳躍著一絲亮光,掌心的線條不斷交織,好像除了練習,沒什么值得在意的。

    “那你去啊。”她漫不經心道:“就算你出一萬枚金達維,也沒有雇傭兵敢去洛加鬧事,因為他們有命賺,沒命花。”

    威廉咧嘴笑了笑,

    “那當然只是一個玩笑,”

    “可我沒工夫開玩笑,說吧,要什么賠償,我會讓法師塔的人給你錢,然后和你談正事。”她似乎玩夠了,火焰在她手中凝結成絲線,拉長,再纏繞,反復幾次后,就編出了十幾種花樣,看的威廉眼花繚亂。

    “我們直接談正事吧,”他說道,“為了節約你我的時間。”

    “那你早說嘛。”莉娜哼了聲:“蘭卡斯特的男爵特魯曼是不是你的封臣?”

    “的確,他宣誓效忠于我。”

    “那很好辦,我要去燒死他,你不要插手。”

    “什么?”威廉叫出了聲:“為什么?你和他有什么仇?”

    “哦,因為我的妹妹死在了蘭卡斯特領。”她說著,臉上沒有一絲悲戚,反而更像是嘲諷:“雖然我一直很討厭她,正如她那么討厭我。但老爹說的沒錯,克里斯托夫家族的榮耀不允許被玷污,所以特魯曼必須死,而且必須死于我手。”

    威廉被她這副理所應當的表情氣到說不出話,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憤怒。

    “他對我宣誓效忠,我不可能拋下他不管。”

    “哈哈……”莉娜不屑地笑道:“老爹猜的果然沒錯,你們這群無聊的貴族總會說些冠冕堂皇的好聽話。好吧,他讓我告訴你,如果不想格拉摩根詛咒在你身上太快應驗的話,就乖乖的縮在城堡里,做個懂事聽話的領主,裝作什么事都沒有發生。”

    說著,她昂著頭顱,款款來到威廉身邊,

    這個女人幾乎和威廉一樣高,但后者總覺得自己在被俯視。

    莉娜伸出一根指頭,指尖竄起火苗,搖曳著靠近了威廉。

    火苗上散發出驚人的熱度,威廉下意識后退了半步,身體不禁向后仰,但被莉娜一把挽住了腰。

    就像舞會上舞蹈的兩人,只是男女角色反轉。

    “在我面前,你沒有反抗的余地……明白了嗎?”

    女人冷笑道。

    恥辱像火焰一樣吞噬著理智,一股熱血涌上威廉的腦子,他想反手給這個女人一巴掌,告訴她什么是尊重。

    但此時,她身后的天空突然劃過一道巨龍的影子,隨之而來的是震耳的咆哮聲。

    威廉頓時冷靜,冷汗直冒。

    他暗忖自己剛才在想什么,現在這種情況無論如何對方都不會直接殺死他,最多受些侮辱罷了……但是,如果他真敢抽一巴掌,那格拉摩根詛咒一定會提前應驗。

    “請允許我考慮考慮。”他語氣一軟,回復道。

    “好,我給你一個晚上的時間。”莉娜爽快地松手,手指微彈,一簇火焰在空中綻放,天上傳來一道回應般的龍吼,灼霜龍奇洛拍打著雙翼穩穩落在露臺。

    即將翻上龍背前,莉娜突然轉身好奇地問:

    “你那一株植物叫什么名字?”

    “什么植物?”

    威廉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看見一抹剛抽出枝芽的綠色。

    花盆因為在露臺門口,因而幸運地沒有被高溫波及,而且也幸運地躲過了火光。即使芽尖略微被烤焦了一些,但不影響它的青翠。

    那是什么來著?

    他一時半會兒竟想不起來。

    “你也不知道?”女人撇了撇嘴,“切,無聊的貴族。你大老遠地運一盆土過來,我還以為是什么名貴的花卉……”

    “大老遠運土……”

    威廉猛然想起第十區荒蕪的土壤,所以這是……

    他愣神的功夫,莉娜已經騎在龍背上,伴隨著一聲咆哮,巨龍展翅飛走,高速氣流將露臺吹得一片狼藉。

    等她走遠,威廉急忙呼喚管家。

    “快!去找圣殿的人,不,是去找胡桃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