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沉風意味深長地看了陳宴北一眼,提醒道:“你最好先有個心理準備。”

  陳宴北眼神波瀾不驚,一點都沒有猶豫地吐出一個字:“說。”

  不管江瑤過去經歷了什么,他都做好了全盤照收的準備。

  霍沉風點點頭,語氣有點沉重:“我們的人去查趙家,結果正趕上趙家被人舉報,罪名還不小,我大伯索性推波助瀾了一把,最后上頭直接成立了嚴打小組進駐江市。”

  “這個趙家在江市談不上只手遮天,但的確有點勢力。趙長風舅舅是公安局局長,借著這點,他經常在江市欺男霸女,強過不少女人。江家老爺子去世,趙長風就盯上嫂子,想要強娶,結果嫂子面上答應,當晚人就跑了,偷渡到香江。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所以嫂子根本沒和他結過婚,結婚證是趙長風舅舅找人開的。他舅舅那個位置,開點這種證明簡直易如反掌,至于那什么醫院的檢查單子,趙家親戚為了撇清關系也主動交代了,是趙家在婦產科當主任的親戚亂開的。”

  聽霍沉風說完,陳宴北臉色已是一片慘白,森然得嚇人。想到他之前對江瑤做的那些事,他垂在身側的雙手倏然收緊,手背條條青筋繃起,骨節分明的手指幾乎要被他捏碎。

  看他這副樣子,霍沉風安撫道:“你也是關心則亂,趙長風那些證據準備得太充分,哪個男人突然看到那些東西都不會完全冷靜。”

  陳宴北沒吭聲,幾秒后忽然就伸手拔掉輸液針,從床上起身。

  “你做什么?”霍沉風咻地站起來,攔在他面前,“你不要命了?胃出血不是小病,醫生說了,你身體還沒恢復,不能有劇烈動作和清醒波動。”

  “讓開。”陳宴北聲音像裹了層寒冰。

  霍沉風動作不變,嘴上勸道:“我知道你錯怪嫂子心里不好受,就算你要去道歉挽回,那也不能不顧自己的身體。”

  醫生剛才就跟他交代過,至少要住院靜養一周,要是再折騰一番,胃恐怕都得切掉,還會引起其他器官衰竭,危及性命。

  他不論如何都要攔住陳宴北,不能讓他這么折騰。

  “我再說一遍,讓開。”陳宴北利刃一般的目光落到霍沉風臉上,語氣里的警告不言而喻。

  “我不讓!”霍沉風一臉視死如歸的表情,攔人的姿勢沒動,不過他心里也有點后悔,早知道大少爺的脾氣,他就不該這么快告訴他真相,讓他在床上安心多躺幾天。

  兩人正僵持著,病房門忽然被推開了。

  看到門口進來的人,霍沉風收回手,這下好了,不用他攔。

  他聲音如釋重負:“嫂子,正好你來勸勸,這人命都快沒了,還不聽醫生的話。大晚上要出去找你。”

  說完,霍沉風就麻溜地出了病房,給兩人留空間。

  霍沉風走過,偌大的病房就只剩下江瑤和陳宴北兩個人。

  四目相對,江瑤漂亮小臉沒什么表情,目光平靜地掃了站在床邊的陳宴北一眼,然后只淡淡說了兩個字:“躺下。”

  陳宴北剛才還冷如閻羅的表情一下凝固住,一秒后,他重新回到病床上,半坐在床頭,幽深的目光緊緊黏在江瑤身上。

  江瑤此刻過來,完全是因為被周深。

  她和齊墨交易完就直接回了酒店房間。之后就接到了周深的電話,電話內容當然都是圍繞陳宴北這段時間過得有多不好,現在病得有多嚴重,大概意思就是希望江瑤能去醫院看看。

  不管江瑤承不承認,她今天能順利賣出游艇,的確是因為陳宴北。

  沒有陳宴北,她也許也能和別人完成交易。但保不準陳耀祖就會通過買家查到她,到時候游艇買家和陳耀祖都不會放過她。

  而且她的確也沒想到,明明陳宴北下午在碼頭還用這事威脅她,轉個身又默默替她兜了底,這個人情她肯定是欠下了。

  所以思來想去,她還是大半夜來了醫院。

  剛走到病房門口,就聽到里頭兩人對峙不讓的聲音。

  她當然知道陳宴北大半夜這么沖動是要出去找她,也怕他真脾氣上來了跟霍沉風打架,索性直接推門進來了。

  陳宴北躺下后,江瑤視線落到病床旁的輸液架上,輸液袋里還有大半的藥,針頭吊在半空,一看就是輸到一半就被拔了。

  頓了兩秒,江瑤道:“我去喊護士重新給你扎上。”

  “瑤瑤……”

  陳宴北喊了她一聲,低沉的聲音帶了幾分沙啞。

  江瑤沒應他,徑直走出病房,回來的時候她身邊跟了一名護士。

  護士戰戰兢兢地走到病床旁,先給輸液袋換了根新的無菌軟管,然后從托盤里拿出新的針頭:“陳、陳少,我幫您重新扎。”

  陳宴北就跟座冰山似的,巋然不動,連個眼神都沒給護士。

  前幾天護士們負責照料他,沒少受冷待,尤其知道他不愿被人觸碰。之前是霍少在,她們才沒被轟出去。

  護士毫無辦法,求助地看向江瑤,表情好像在說:看吧,我就說了他不會配合。

  江瑤也沒多說,直接上前接過護士手里的針頭:“我來扎,你在旁邊指導。”

  話音剛落,剛才還巋然不動的陳宴北已經主動把手伸到了江瑤面前。

  護士見鬼一樣看著兩人,真是一個敢扎,一個敢被扎。

  護士還在發呆,江瑤等不及了,利落地從托盤里面取了消毒棉球往陳宴北手背上抹幾下。

  她沒吃過豬肉好歹見過豬跑,陳宴北的手背絕對是醫學生最喜歡的類型,膚色白而且淡青色血管脈絡分明,凸起明顯,很容易就能找到。

  扔掉消毒棉,江瑤左手扶著陳宴北的手,右手的針頭對準他手背上那根最顯眼的淡青色血管,毫不猶豫地推了進去,然后平行往前。

  護士在一旁看得膽戰心驚,生怕江瑤扎破血管或者扎疼大少爺被罵,結果針頭推進去后,護士悄悄看了眼陳宴北的表情,頓時又跟見鬼一樣。

  她見過這位陳少黑臉,但著實沒見過他臉色如此平和,甚至眼中還帶了淺淺的笑意,周身的冰冷全然不在。

  “膠帶。”江瑤扶著針,轉頭說了一句。

  護士還在察言觀色,陳宴北另一手從托盤里準確找到一截膠帶,給江瑤遞了過去。

  江瑤用膠帶把針頭固定好,確認不會亂戳后,才放手。

  “那我先出去了,有事您隨時叫我。”任務完成,護士松了口氣,跟江瑤打了聲招呼,便趕緊端過床頭的托盤溜了。

  病房里一下又只剩下江瑤和陳宴北兩人。

  陳宴北半坐在床頭,江瑤就站在床邊,兩人再次四目相對。

  看著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就在面前,想到之前對她的誤解和冷待,陳宴北聲音低啞:

  “瑤瑤……對不起。”

  “之前是我的錯,我沒有給你充分的信任。你生我的氣是應該的。我知道你在內地并沒有做過那些事。”

  陳宴北知道真相后,才明白為什么江瑤下午碼頭那么生氣激動,還毫不猶豫地跟他離婚。因為她就是被冤枉的,而冤枉她的人,是他。

  一想到這點,陳宴北既心疼又后悔,堂堂七尺男兒紅了眼眶。

  江瑤這個人就是吃軟不吃硬。

  陳宴北要是一開口就是兇她,她二話不說扭頭就走,但偏偏陳宴北開口認錯,江瑤心里到底軟了幾分,沒有再一個釘子一個眼的懟他。

  不過也從他的話里聽出點意思:“你去內地查我了?”

  陳宴北點點頭,怕她誤會,又解釋道:“我只是想查清事實真相,不想我們之間有誤會。”

  “哦。”江瑤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事情雖然真相大白,但時間沒法倒退,這件事給兩人感情帶來的裂痕依然橫亙在面前。

  兩人都靜默了一瞬。

  “老婆——”陳宴北聲音很低地喊了聲,“我們……能不能不離婚?”

  他轉頭看向江瑤,眸子黑沉如墨,眼尾微微泛紅,目光里竟透著卑微和祈求。

  江瑤腦子有一秒宕機,然后很快別開視線。

  她今晚本來只是因為游艇的事來跟他道個謝,順便勸他好好配合醫生治療,完全沒有想到會碰到這種情況——一向冷傲矜貴的陳宴北居然會求她?

  但復婚是不可能復婚的,早在她獨自簽下離婚協議那天就發過誓,絕對不會回頭。

  沉默了片刻,江瑤淡淡吐出兩個字:“不能。”

  陳宴北漆黑的目光頓時死灰般暗了下去。

  “你好好養身體吧,別亂折騰。我走了。”江瑤現在心情也很亂,她嘴上拒絕了陳宴北,但心里對他也不是全然沒有感情,畢竟兩個人之前甜蜜的時候也是真的甜蜜。

  她氣他不信任她,但現在他認錯了,后悔了,她心里的氣到底是消了些。

  江瑤轉身往門口走。

  見她要離開,陳宴北心像被人拿刀子狠狠在剜。

  “老婆——”他聲音低啞,一把扯掉手背的針頭,下了床,大步朝她跟過來。

  江瑤手已經放在門把上,聞聲微微轉過頭。

  陳宴北身量板直地站在她身后一步遠的距離。

  下一秒,他輕提了下長褲,屈膝跪下——

  “老婆,我錯了。”

  他下頜緊繃,眸子點漆如墨,目光深深望著她的眼睛,雙手垂在身側,扎針的那只手背,血管青紫一片,鮮紅的血珠正從針眼的地方一滴一滴往外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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