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每看見這人,心底都有種拜佛朝圣的蕩滌感,十分奇妙。
一片安靜中,賀蘭鴉的嗓音聽不出什么情緒,如往常一般氣定神閑。
“你們先去更衣,稍后再敘。”
你們?
梅淮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裳,這才發現不知何時衣袍都被雨水淋濕了。
除了遮著斗笠的發絲還算干燥,衣角上都是水漬。
緊跟著,旁邊就有侍衛腳步聲輕微的走過來,朝他和燕涼竹伸手引路。
“請您二位隨屬下到偏殿更衣。”
“......”
“多謝佛君。”
就這樣,梅淮安拽著有些愣神的燕涼竹從側邊離開了前殿。
很短暫的相處啊,他有些意猶未盡。
嘖,沒有足夠的實力與之匹敵,連想跟人多說兩句話都沒機會。
梅淮安好煩。
偏偏剛走出前殿,他身邊的燕涼竹就憋不住了,拽著他胳膊小聲念叨。
“淮安哥哥,那個,那個佛君長的,跟我想的不一樣。”
他隨口回:“你想的是什么樣。”
燕涼竹思索一瞬,搖頭:“我也不知道,就是,他長的好像尊玉菩薩啊,我一看見他心里突然就靜了,不敢說話,不知道為什么。”
心里靜了?
這跟梅淮安的感覺不一樣。
他是一看見那人心底就亢奮,迫不及待期盼著能凌駕對方。
此刻不動聲色的回了一句:“那你就少跟他說話。”
“嗯!”燕涼竹贊同點頭。
......
那兩人離開后,前殿里只剩下性格截然不同的兄弟倆。
“我也得去換件衣裳。”賀絳嫌棄的拎著衣袍,俊眉蹙起開始告狀,“那姓燕的小子咬我,還朝我身上吐口水,惡心死了。”
“當真?”
賀蘭鴉看向同胞弟弟的衣袍,臉色微沉。
奔波一夜的人還能有多少口水,寥寥幾點唾沫星子,早就跟空氣里的水汽混為一體了。
事情雖小,但燕西之子做出這樣的舉動著實辱人。
賀絳到這個時候才開始委屈,郁悶點頭:“嗯。”
賀蘭鴉冷笑一聲:“那依照你的脾氣,我還能見到活的燕二公子,稀奇。”
聞言賀絳眼神一亮:“哥,你的意思是我能殺——”
“剛才能,現在不能了。”
賀蘭鴉看著整天腦袋空空的弟弟,感到無奈。
賀絳賊心不死,往他哥身前的木桌邊上撲跪下去,膝蓋在蒲團上挪幾步。
“為什么!這前后才不到一刻鐘啊,哥,讓我把那死小子帶走吧,我保證給他留口氣,不弄死行不行?”
“說了你也聽不懂,好吃好喝待著吧。”
賀蘭鴉懶得多費口舌。
賀絳不依不饒,想伸手拽他哥袖子又不敢,只能耐著性子低聲求。
“你教教我吧,啊?哥跟我說說,不然我下回還是不懂啊,我也想成為一個足智多謀的將軍。”
足智多謀?
賀蘭鴉是個懶性的人,如果能把弟弟教出來,那很多事他能省不少心。
雖然這些年教過不少次,每回都是無用功,但此刻還是想再試一試。
“時機很重要,該動手的時候不動手,錯過時機就再也沒機會了。”
“哦~”
賀絳一臉高深點點頭,眉眼間卻帶著清澈的愚鈍,顯然是沒聽明白。
賀蘭鴉只能耐著性子再說明幾分。
“每一次出手都要想好退路,找到能替你背黑鍋的人,明白了?”
“哦,原來如此啊。”
賀絳又點點頭,憋了一會兒臉上才恍然大悟,猛地拍手。
“所以我就該一見面就把那姓燕的宰了,栽贓給梅淮安!”
“愚不可及。”賀蘭鴉一甩手中的紅瑪瑙珠串,耐心徹底沒了,“去換衣裳吧,別在我眼前晃悠。”
又是對牛彈琴的一天。
“是。”
賀絳不敢再纏著問了,苦著臉懨懨的站起身,彎腰后退幾步才轉身出了前殿。
一路往隔壁走,嘴里還苦惱的念叨著。
“難道我想的不對?是甩鍋啊,不是甩給梅淮安?哪兒不對呢......”
“......”
“哥,我明白了!”
賀蘭鴉剛把一杯茶端到唇邊,外面就傳來腳步聲,沖進來一頭他教了十幾年的大黑牛。
只好把茶盞又放下,沒抱幾分希望的看著來人。
“你又明白什么了?”
賀絳再次撲跪在桌邊,雙手規規矩矩的擺在膝頭,語速飛快。
“嶺南啊!是嶺南追兵嗎?哥的意思是我應當在山谷截殺燕西一行人,嫁禍給嶺南騎兵,對嗎?”
賀蘭鴉有些驚訝,點頭:“說下去。”
賀絳就更有信心了,繼續說:“等到截殺之后,對外只說是燕西二公子死在半道上了,啊,此舉是妙計啊,還能叫那西州王自此恨死嶺南,往后才會死心塌地的與咱們結盟,是這樣嗎?”
賀蘭鴉眸中終于露出幾分笑意,“看來你近些時日有長進,身邊換了新的謀士?”
“是我自己想的,我說對了!我這回真的說對了?”
賀絳眉眼徹底舒展開來,兄弟倆長相有三四分相似,此刻眸色亮晶晶的望著他哥,片刻又覺得不對勁兒。
“哥,既然你能想到這么好的良策,為何不提前叫我帶人埋伏在山谷啊?那樣才能萬無一失的截殺燕涼竹,唉!失去個大好時機。”
眼前人能想到這一步,已經算是實屬不易。
賀蘭鴉的耐心回來了些,苦口婆心的提點著胞弟。
“若你能考慮的更全面一些,便會想到截殺燕涼竹是個只聞眼前功,不見他日禍的中策之選。”
“——為什么?”
賀絳剛剛才清晰的思路,瞬間又成了一團漿糊,眉眼急切。
“燕涼竹是西州王的心頭肉不假,可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萬一日后真相大白,他定會拼盡全力為幼子報仇,不惜與渭北魚死網破。”
“那什么才是上策之選呢?哥,你就別賣關子了,我急死了。”
這是賀絳思謀最接近兄長的一回,他此刻的心思就是求智若渴。
“改改你的急性子,說了多少次怎么就是記不住。”賀蘭鴉嘆氣,“梅淮安為何能不記前仇的與燕涼竹交好?”
“前仇?什么前仇,他倆不是舊友嗎?”賀絳疑惑撓頭。
賀蘭鴉嗤笑一聲:“舊友,西州王那個老狐貍也是梅崇山的舊友,你可曾見過有友人大禍臨頭,自身卻閉門躲禍的舊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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