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小說網 > 北宋大法官 > 第四百九十七章 就是開不了口讓他知道
  “呼。”

  終于結束了嗎?

  李永濟不禁是松得一口氣,短短幾個問題,便讓他有一種劫后余生的感覺,等到站起身來,才發現這自己的屁股早已經濕透了。

  他在這河中府官場混跡多年,是什么勾心斗角,陰謀詭計沒有見過,但這種感覺還是第一回出現在他身上。

  他感覺不到張斐是在針對他,是要定他的罪,但內心又感到非常不安,甚至覺得赤裸在別人面前,每個問題都令他感到尷尬,這腦中都是一片空白。

  等到回到座位坐下時,懸著的心,才慢慢沉了下來。

  眼神偷偷往旁瞧了瞧,但見不少官員都是鐵青著臉,沉默不語。

  明明是炎炎夏日,坐在這里卻感到一股逼人的寒氣。

  就連蔡延慶神情都顯得有些忐忑,眾目睽睽之下,你說這些就真的好嗎?

  你這是要扒掉朝廷的底褲啊!

  對此,內心也是充滿著擔憂。

  唯獨張斐還是神態自若,仿佛就只是問了幾個無足輕重的問題,喝了半杯茶水,才讓蔡京傳下一位證人上堂。

  何春林料想的沒有錯,正是他。

  來到庭上,這雙腿都微微有些發顫,李永濟那是身在局中,自然覺得有些迷茫,他在一旁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這小子就不按套路出牌,什么尷尬問什么,完全猜不到他會問什么問題。

  純純一個愣頭青,這種官員,是官場中最為可怕的。

  但要真說是愣頭青,他似乎并沒有針對個人,只是說讓你感到羞于啟齒,但又沒有讓你感到生命受到威脅。

  “何鹽監請坐。”

  張斐微笑地伸手示意。

  “多謝。”

  何春林稍稍拱手,便坐了下去。

  張斐翻閱了下文案,笑問道:“根據本庭長的了解,何鹽監掌管著雪女池大小鹽務,應該是非常了解吧。”

  何春林猶豫了一會兒,才無奈地點點頭。

  事務是他管,上面沒得推。

  張斐問道:“此案涉及到鹽,是黃桐多產所得,也就是說除去上交給朝廷的十二萬斤鹽,額外所制得,這種行為是朝廷所允許的嗎?”

  何春林點點頭道:“是的。”

  張斐問道:“那么這部分鹽應該是屬于誰的?”

  何春林很謹慎想了想,才答道:“當然是屬于鹽戶的,但是他們必須得出售給朝廷。”

  “必須出售給朝廷。”

  張斐饒有興致地問道:“如果出售給非朝廷以外的人,那算是什么?”

  何春林道:“那就算販賣私鹽。”

  張斐道:“是否有規定,朝廷也必須得收購鹽戶額外生產的鹽?”

  何春林稍一沉吟,道:“朝廷所規定的,是鹽戶額外所產之鹽,必須出售給朝廷,倒是沒有明文規定,朝廷必須要收購,但是我們從未拒絕過。”

  此話一出,庭院外不少百姓頓時是嗤之以鼻。

  何春林都不敢去看那邊,當做不知道。

  由于百姓也只是用眼神和唇語表達不滿,張斐也沒有敲槌,繼續問道:“但不知你們鹽監是如何收購鹽戶手中的鹽,是有規定的日期,規定的價錢,然后統一收購,還是說鹽戶上門主動出售,來幾戶收幾戶,出售多少,就收多少,價格面議。”

  這一連串問題下來,何春林都開始冒汗了。

  坐在邊上的官員,很多也都在扭動著身子,擺動著衣襟。

  好熱!

  何春林想了半天,道:“這個.咳咳是這樣的,一般來說,由于由于每戶制鹽多少不一,日期也不定,官府無法統一收購,一般.一般都是鹽戶上門出售,價格的話,是不一定的。”

  “是嗎?”

  張斐道:“但是根據檢察院方面提供的證據,表明鹽監只會在某一時段向鹽戶收鹽,而且這個是日期是不定的。”

  何春林遲疑道:“是是的,因為鹽監也得看倉庫的情況,如果倉庫是滿的,自然就不能收,又比如說賬目沒有錢,也沒法收。”

  張斐道:“所以什么時候收,就是你們根據倉庫的情況來決定的,并沒有明確的規矩。”

  “是的。”

  何春林點點頭。

  張斐問道:“何鹽監應該對鹽非常了解吧。”

  何春林點了下頭。

  張斐道:“鹽是需要很好的保存,而據我這邊所了解,鹽戶是沒有能力保存大量的鹽,一旦官府收購鹽的日期定在冬季,或者來年的春季,那么鹽戶手中的鹽,將會受潮,將會生霉,將會揮發,這部分損失,該有誰來承擔?”

  百姓一聽這個問題,十分激動,個個睜大雙眼看著何春林。

  原來官府時常押著那些鹽不收,鹽戶又無法保存,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鹽受潮、生霉,官府再來收,就可以各種刁難。

  最終逼得鹽戶沒有辦法,只能全部拿去討好官員。

  何春林猶豫半響,“由鹽戶來承擔。”

  張斐問道:“之前可有出現過這種情況?”

  何春林輕輕點了下頭。

  張斐道:“在這種情況下,鹽戶可否對外出售即將要損壞的鹽?”

  “不能!”

  何春林眼睛都閉上了,就有一種掩耳盜鈴的感覺。

  觀審的百姓早已是面容猙獰,咬牙切齒。

  官員們則是要多尷尬,就有多尷尬。

  這種事不是秘密,鹽戶又不是啞巴,但是百姓也就是私下說說,不會拿到臺面上來講。

  講出來就多余了。

  今后還怎么辦事。

  這小子是個傻缺吧?

  張斐問得似乎非常投入,道:“方才說到朝廷收購鹽的價格,何鹽監說不一定,是每戶的價格不同,還是每一年的價格不同。”

  何春林想了好一會兒,才不太確定道:“應該是每年的價格不同吧?”

  兩害相權取其輕,總不能每戶價格不一樣,那問題大條了。

  張斐問道:“那么去年的價格是多少?”

  何春林低著頭,含糊不清道:“也也是不到一文吧。”

  他都沒臉說了,那些官員哪里還有臉看,都想直接起身走人了。

  陳琪小聲道:“檢察長,皇庭到底想干什么?”

  蘇轍一怔,“我也不清楚,不過.不過這幾個問題倒是問得不錯。”

  張斐又問道:“何鹽監所知道的最高價格是多少?”

  何春林想了好一會兒,“差不多。”

  “不到一文?”

  “嗯。”

  “這個價格是誰來定,還是說由官府和鹽戶共同商定?”

  “當然是官府定的。”

  “朝廷可否有明確的規定,還是說由你們鹽監來定?”

  “朝廷并無明確規定,一般都是由我們鹽監來定,也有可能是上面來定。”

  “不知你們是基于什么來定價的?”

  “.?”

  這你還用問嗎?當然是基于越少越好來定,最好是白送,甚至于倒欠我們。何春林被問得頭昏腦漲,但他也是久經沙場,道:“是根據邊軍需求來定。”

  來來來!

  老子也不遮掩了,你問,有本事你就都抓了。

  秦忠壽等一干武將聽到這話,心里開始打鼓,不會讓我們出庭作證吧。

  張斐卻如同一個好奇寶寶一樣,道:“也就是說邊軍需求大,收購的價格就低,邊境若無戰事,鹽價就定得高?”

  何春林點頭道:“正是如此。”

  張斐道:“可是何鹽監適才表示收購的價格都差不多,都還不到一文錢。”

  “.!”

  何春林當即就傻眼了。

  蘇轍抿著唇,盡量讓自己別笑出聲來。

  那邊曹棟棟很是激動道:“秦叔叔,這可是張三的拿手絕技,回答他的問題,可一定要小心。”

  秦忠壽他們哪里還有心情說這些,耳邊自己的心跳聲。

  過得一會兒,何春林才解釋道:“那是因為最最近邊境財政缺失不少,都定得很低。”

  張斐又問道:“根據何鹽監的觀察,鹽戶大概每年能夠多產多少鹽?”

  何春林道:“少則數百斤,多則數千斤也是有得。”

  張斐點點頭,又翻開一份文案看了看,道:“根據官府的記錄來看,目前河中府共有五百戶左右的鹽戶,若以每戶每年多產一千斤來算得話,五百戶就是五十萬斤,且不算官府賣給商人的價錢,就以四十文的價格來算,那就是兩萬貫錢。可有算錯?”

  觀審的百姓聽得是一頭霧水,這是什么意思?

  何春林卻聽出那弦外之音,當即是生無可戀地看著張斐。

  你就連一條底褲都不給我們留?

  張斐問道:“我算錯了嗎?”

  何春林搖搖頭道:“沒有。”

  張斐笑道:“可見西北邊境財政確實缺失很大,就連兩萬貫都必須得要精打細算,這鹽官也真是不好當啊!”

  百姓們頓時恍然大悟,心里暗自稱贊。

  你說得那么嚴重,關系到西北戰事,結果以最高價格來算,也就兩萬貫。

  何春林冷笑道:“張庭長有話不妨直說,何必含沙射影。”

  他不同于李永濟,他是中央派來的,是一個非常有實權的官員,說得上幾句硬氣的話。

  “我只是體會到何鹽監難處,沒有別的意思。”

  張斐歉意一笑,又道:“非常感謝何鹽監上庭作證。”

  “哼!”

  何春林站起身來,便氣沖沖地離開了。

  “傳河東縣縣尉上庭。”

  “傳河東縣縣尉劉大興。”

  只見坐在末端的一個身形較為魁梧,留著絡腮胡,穿著儒衫的中年男子上得庭來。

  一看就是文武雙全的標配。

  縣尉就相當于公安局局長,警署來到這里,縣尉也是主要受害者之一。

  請劉大興坐下后,張斐就問道:“本庭長之所以傳劉縣尉上庭,主要就是想問一個問題。”

  說著,他低頭看了眼文案,然后抬頭問道:“方才馬警長的陳述,劉縣尉應該也聽到了。”

  劉大興點點頭。

  張斐問道:“根據當時黃桐的反應,本庭長完全感受不到,他是在干一件要被判處死刑的違法之事。這令本庭長感到非常困惑,劉縣尉可知道其中原因?”

  劉大興搖頭道:“我不知道。”

  張斐不禁尷尬一笑,又問道:“那不知之前河中府販賣私鹽的情況多不多?”

  之前河中府的卷宗都已經送給他了,他應該非常清楚。劉大興思量半響,道:“不不算太多。”

  張斐問道:“劉縣尉是指販賣私鹽的情況不算太多嗎?”

  劉大興沉默不語。

  張斐又問道:“劉縣尉不清楚嗎?”

  劉大興道:“不不大清楚。”

  張斐問道:“但是根據檢察院調查所得,鹽戶販賣私鹽,在河中府是非常常見的,黃桐的供詞上面也說了,他一直都有販賣,但卻還是第一回被抓。”

  “這咳咳!”

  劉大興忽覺嗓子有些堵。

  張斐貼心地問道:“要不要給劉縣尉斟上一杯茶?”

  “不不用!”

  劉大興腦門上全是汗,又是答道:“也也許吧。”

  張斐道:“那么涉及到販賣私鹽的案子多嗎?”

  劉大興一抹腦門上的汗,結結巴巴道:“不不算很多。”

  張斐道:“是因為捕捉這些販賣私鹽的鹽戶很困難嗎?”

  劉大興跟李永濟、何春林一樣,擋不住了,直接道:“那倒不是,只是我們也知道那些鹽戶也比較困難,故而只要數量不多,我們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躺平了!

  你問吧。

  張斐問道:“所以劉縣尉也贊成黃桐之言,若不私下販鹽,他們一家難以生活下去。”

  劉大興點點頭。

  張斐笑著點點頭道:“勞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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