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小說網 > 北宋大法官 > 第四百二十一章 溫飽線
  “哥哥,那么多申報點,你不去,偏偏上這來,朝廷大員可就住在這附近,看看邊上多少官員盯著的,這里也是不可能出問題的。”

  馬小義熘達一圈,發現附近的茶肆、酒館都坐滿人,幾乎都是朝廷官員,關鍵這附近住了不少官員,不免向曹棟棟抱怨道。

  曹棟棟道:“你去別的地方看看,哥哥在這里待著。”

  馬小義納悶道:“為何?”

  曹棟棟道:“你懂什么,哥哥就是故意將張三拉到這里來的,讓他去應付那些叔叔伯伯,哥哥現在可不能跟張三分開,不然的話,肯定會被那些叔叔伯伯給擒住的,我咋知道解釋。”

  馬小義可也機靈,立刻道:“那俺也不離開三哥。”

  曹棟棟道:“你一個小隊長,誰會問你,問你你就說不知道,你快去別的地方看看,可別去岔子。”

  馬小義考慮了一番,“那行,哥哥,我帶人去別的地方看看。”

  “快些去吧。”

  ......

  “李哥,你那邊咋樣?”

  一個年輕人頂著滿頭大汗地跑向一個年紀稍長的漢子,微微喘氣地問道。

  那漢子撓著頭道:“俺不太清楚,俺方才說俺家還養了兩只母雞,可那警察卻在紙上畫了一把叉,也不知這是啥意思?”

  “是么?俺方才也差不多,一般朝廷算戶等,家里的絲被也都得算上,結果那警察都不問,我還怕他故意不問,到時找說俺謊報,俺還主動告訴他,他說這些都不用記的,好像就記屋子、田和車馬。”

  “要是這么記的話,俺們家可就沒啥錢。”

  “是呀!不會到時還得上家里再檢查一道吧!”

  “應該不會,好像也來不及了。”

  “走走走,咱們去問問別人,看看是不是跟俺們一樣。”

  “對對,多找幾個人問問,可別就俺們兩個,那肯定有詐。”

  ......

  百姓來的時候,是緊張,是忐忑,但走得時候,又猶如做夢一般。

  太快了!

  太簡單了!

  沒有前奏,沒有高chao,僅有的互動也是十分枯燥無味,那些警察的語氣就跟問你“吃了飯沒有”一樣。

  不可思議!

  百姓們申報之后,都沒有離開,相互聚在一起,詢問彼此到底申報了什么,生怕自己和別人不一樣。

  這其實很諷刺,這足以證明,之前計算戶等時,肯定有很多貓膩。

  吃一塹長一智,百姓們可不會再上這當。

  可結果一問,大家都一樣。

  路旁的茶棚下,坐著幾個白發老者,他們默默聽著這些百姓相互之間的交流,臉上也透著疑問。

  這幾個老者正是富弼、文彥博、呂公著和趙抃。

  這里是左一廂西北角,就在潘樓邊上,離皇城非常近,宰相們基本上都住在這附近,他們今兒一早就相約來此,看看這主動申報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們一直都很期待,以前就沒發生過。

  然而警署的申報方式,在看他們眼里,這可不是毫無波瀾,而是大吃一驚啊!

  呂公著緊鎖眉頭道:“看來他們的目標是非常明確。”

  文彥博點點頭道:“之前朝廷規定的家什、農具、茶器,他們統統都不問,就只問屋業、田地、車馬,可普通百姓哪會有這些。”

  富弼搖搖頭道:“還不止如此,他們還問了每年所要繳納的稅務,我估計他們在統計的時候,或許會將這部分稅務給扣除。”

  呂公著道:“要是這么算的話,大多數市民都會成為免稅戶,而根據募役法的條例,這多半將由富戶、官戶來承擔。”

  趙抃點點頭道:“那這募役法倒是好法,不會加重百姓的負擔。”

  富弼與呂公著相視一眼,都透著一絲擔憂。

  這到底權力不在百姓手中,你這么強的針對性,那對方反撲起來,可也會非常兇狠的。

  如果大家這么聽話,那慶歷新政也不會失敗。

  ......

  潘樓!

  “豈有此理!”

  只見一個須發黑白參雜,道貌岸然的老者一拍桌子,憤憤不平道:“此與衙前役有何異?如此簡單草率的詢問,最終這免役稅不還是平攤在富戶頭上。不行,我得上奏參警署一本。”

  此人名叫趙文政,算是根正苗紅的皇親國戚,同時又是宗正寺長官知寺事,又兼左諫義大夫,當然,這個左諫義大夫只是五品寄祿官,是福利來的。

  這宗正寺不但管宗親,還管和尚、道士,不少和尚、道士都向他抱怨,他本就很不爽了,結果今兒一看,就更是離譜,今日過后,就會有更人來抱怨。

  “趙知事切勿沖動,且等等再說”

  身邊一個年紀稍輕的老者趕忙勸說道。

  此人名叫李道敬,乃是判禮部事。

  趙文政疑惑地看向他。

  李道敬就道:“目前警署只是統計,尚未給出具體的計算法,咱們現在上奏彈劾,是師出無名啊!”

  坐在李道敬對面的孟乾生就道:“可事實已經擺在面前,屋業、田地、車馬,不都是針對官戶、富戶嗎?普通百姓哪有這些東西,他們就是想籠絡百姓,然后將這稅全都攤在咱們官戶頭上。可憐那些富戶還傻乎乎地跑去張三的事務所計算戶等,不知自己已是待宰羔羊。”

  “那也不盡然。”

  戶部副使謝筠道:“我可是聽說不少同僚,他們都不會據實已報,他們就只報自己的俸祿,家里那些田業、屋業是一律不報。”

  李道敬道:“這會不會太冒險了,萬一真被告了,可就得不償失。”

  謝筠道:“他們的許多田地、屋業、買賣全都是掛在別人名下,即便查到,也難以查到他們頭上去。”

  趙文政道:“謝副使,稅務司到底是算在你戶部名下的,你對這稅務司知道多少?”

  謝筠苦嘆道:“最近人人都來我這個問題,但我是真的不清楚,稅務司雖是掛在我戶部名下,但是其中官員任命,全都是上面直接任命。”

  說到這里,他稍稍一頓,“但是我絕不認為稅務司能夠手眼通天,他們沒有什么權力,又如何去調查,我看八成就是嚇唬人的。”

  孟乾生道:“但是許多人還是被稅務司給嚇唬到了,不過若是有人帶頭的話,估計大家都不會理會那稅務司。”

  趙文政與李道敬對了對眼神,然后道:“那咱們就找些人試試這稅務司到底是不是嚇唬人的。”

  謝筠又道:“但是我認為稅務司很可能會使出殺雞儆猴手段。”

  趙文政呵呵道:“就是賠點錢又如何,且看稅務司能夠查到多少,如果他們查不了多少的話,那他們這個自主申報就只是一個笑話。”

  孟乾生立刻道:“不錯,我就不信他小小一個稅務司,能夠做到算無遺漏,他們沒有這么大的本事。”

  ......

  今兒幾乎所有的官員都在各個申報點打探,因為此法是真的關乎到他們的權益,得知這情況,個個都是非常憤怒,而且他們都認為這是王安石的主意。

  殊不知王安石也很冤,這不是他的打算,他現在也得在朝中籠絡人心,他不可將官員們都給得罪了。

  而且,他是要為國斂財,百姓要都不計算在內,這收不到多少錢。

  此時他正與司馬光、韓絳拷問張斐。

  “朝廷統計戶等,是有專門的條例,你為何不用?”

  韓絳拿著申報表向張斐質問道。

  張斐訕訕道:“抱歉!下官只是受雇于人,這...這是稅務司定得規矩。”

  王安石豈不知這都是張斐的主意,但他也不點破,又問道:“那你又是否知道,稅務司為何要這么定?”

  張斐點點頭道:“這下官倒是知道,因為之前那種統計方式,稅務司是很難去調查的,為了避免有人以此剝削百姓,渾水摸魚,故而定下這規矩。”

  司馬光好奇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根據之前的統計方式,這百姓的家具、農具、茶器統統都得計算在內,然后再折算成錢,但這是要建立在派胥吏去百姓家里統計,但如今可是自主申報。

  而這些物件,都是小物件,百姓來申報的時候,家里可能沒有,等到抽查時,他卻買了,然而,買個茶杯也不需要簽契約,就沒法證明,這是申報前買得,還是申報后買得。

  一旦出現這種誤會,百姓就會認為稅務司是借機盤剝剝削他們,也必然會有人這么做。

  反之,宅子、田地、車馬,這些都非常容易調查清楚。”

  司馬光是恍然大悟,稍稍點頭。

  確實!

  之前那種計法,并不適合自主申報,也不適合抽查,今天統計完,今年都不能買杯子了,這根本行不通啊!

  但這宅子、車馬、田地,這三大件可是非常好查,一般情況下,是瞞不住的。

  韓絳很是委婉地說道:“但是你這么個計法,只怕這戶等不好算啊!”

  這四等戶,三等戶是怎么來的,不就是各種折算出來的,一個茶杯算你一百文,一床被子算你一貫錢,反正是各種加,加著加著你就發現自己是有錢人了。

  歷史上的募役法就遇到這種情況,那些官吏不知道是為了巴結王安石,還是要陷害王安石,反正五等戶的鄉民,就直接算成三等戶,這真是要命啊!

  但他們可也不是閉著眼算,他們也是拿著依據算,誰讓你家有杯子,有衣柜。

  而如今這種計法,確實沒有無法肆意評估戶等,但問題是,五等戶就將會劇烈增加。

  這真是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啊!

  張斐嘆了口氣。

  韓絳問道:“你為何嘆氣?”

  張斐道:“其實這法子也都是被逼出來的呀!”

  “此話怎講?”

  “之前不是有人彈劾此法,會增添百姓的負擔嗎?”

  “人就在這里。”

  王安石立刻指向司馬光。

  司馬光不理會王安石,道:“故此你們才改變計法,避免增添百姓的負擔,是也不是?”

  張斐點點頭:“是的。”

  司馬光道:“也就是說,之前那種計法,確實會增添百姓的負擔,是也不是?”

  張斐點點頭:“是的。”

  司馬光挑釁地瞧了眼王安石。

  王安石不服氣道:“那你倒是說說,這是為何?”

  韓絳瞧了眼這兩位,這里不是我做主嗎?

  張斐解釋道:“之前那種計法,將鋤頭、茶具統統都給算上,但這些并不代表百姓現在的生活狀態,因為這些也買不了多少錢。

  許多百姓家里器具是多,但都是很老舊的,一文不值的,每月收入就那么一丁點,結果算成三等戶,百姓能不抱怨嗎?交了稅,飯都吃不上了。

  但車馬、宅子、田地這三大件,是足夠代表百姓的財富,天天乘馬車出門,你說自己是窮人,鬼都不會信,這養馬比養人還要貴。

  而收入更是劃分戶等的關鍵因素,如果以收入來劃分的話,朝廷是可以準確的算出,向什么收入的家庭收多少錢,是不會影響到百姓的正常生活狀態。

  比如說一些富豪每年收入上萬貫,就是向他征收個兩三百貫錢,也不會影響到他。但如果百姓每年收入只在三十貫錢,征收兩三貫錢,可能都會讓百姓少吃幾頓飯,但如果你只征收個二三十文錢,那也影響不到。

  故此這種計法還將每年交的稅也算在里面,如果減除每年要繳的稅,剩下的錢,可以以溫飽來劃分,那就不太可能引發民怨。溫飽線即以下的就算了,但溫飽以上的,收個十幾文錢,百姓也不會怨的。”

  司馬光聽得是連連點頭,“言之有理啊!”

  王安石也覺得不錯。

  如果能夠計算準確的話,就是少收一點,靠人數湊上去,也行啊!

  問題就在這里,你能不能計算準確?

  韓絳就問道:“百姓每年收入多少,全靠百姓自己申報,你能保證百姓就不會瞞報虛報嗎?”

  張斐趕緊搖頭道:“這我無法保證,這可是屬于稅務司的問題,稅務司表示他們可以做到的。”

  王安石都不相信,“此話當真?”

  張斐道:“稅務司方面是跟警署這么說的,具體他們怎么做,我也不大清楚。”

  王安石、韓絳、司馬光面面相覷。

  越問這稅務司就越發神秘。

  這手底下藏著一個這么強大的部門,我們竟然都不知道。

  這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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