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砧瓔珞私廚的生意仍然很不錯，事實上，營業額甚至要比前兩個月更好一些，飯點幾乎每天都是滿座。
“你們老板有空嗎？”扎著高馬尾的女孩，放下筷子，對著包廂的服務員這么問道。
服務員很有些不安：“美女，是菜不合口味嗎？還是我們服務有什么做得不對的？”
因為這個女孩，就自己一個人來吃飯，半砧瓔珞的服務員都是受過嚴格培訓的，這樣的顧客，往往不是心情比較差，就是比較挑剔，而且還不差錢。
身為服務行業的從業者，當然不要去撩拔對方，先把自己的姿態擺出來，表現出善意。
但出乎服務員的意料，這位單獨來用餐的顧客，并不是來找茬的。
扎著高馬尾的女孩很年輕，穿著隨意，短袖和多褲兜的大褲衩，配著一對板鞋，她笑起來有兩個小酒渦，很甜：“不不，你別誤會，我只是覺得你們老板很有意思，要是有空，請他過來聊兩句？”
陳曉欣當然不會拒絕跟用餐顧客的溝通，所以她很快就過來包廂，而一見這女孩，她就莫名地感覺到眼熟。
“是不是見過？”高馬尾的女孩，顯然也有這種感覺。
陳曉欣快速地回憶了一下：“佛山，911，潮汕女孩子。”
高馬尾的女孩聽著，就笑了起來，很爽朗：“對對，我閨蜜是潮汕人，我記得了，就是在佛山，你當時跟你男朋友一起，按著我們桌上的菜，要了一份？對吧！”
大家都年輕，記性都不錯，確實便是有過這樣的一面之緣。
于是重新坐下來之后，感覺整個氛圍都輕松了許多。
高馬尾的女孩很好奇地向陳曉欣問道：“我是在國外做基建的，之前收到你這邊的短信，說準備結業，讓我盡快來把充值卡的錢消費掉，或是辦理退款，對吧？”
陳曉欣笑著點了點頭：“是的，很感謝對我們餐館的信任，在這邊充了值，現在我們考慮要結業了，所以就請大家在三個月內，把卡里沒用完的余額，消費掉……”
女孩手上的打火機被打著，她點了一根煙，然后打斷了陳曉欣的話：“這就不對了。”
于是輪到陳曉欣不解了，她好奇地望著女孩。
女孩把煙點著之后，并沒有抽，只要擱在煙灰缸上，然后她笑著拿起桌上的菜單，對陳曉欣說：“你這菜單，是前天新出的，這里還有日期，還有推介的新菜！”
她的意思，是一家要結業的餐館，怎么還在出新菜單？還在推介新菜？
都要關張了，不是應該盡快縮減人手等等嗎？
“只要還開一天，我們都會努力做好每一天。”陳曉欣也笑了起來。
高馬尾的女孩望著陳曉欣，笑了起來：“股東離場啊？”
陳曉欣被她這么直接地問得有點發愣，但仍是誠實地點了點頭。
“你這家店味道不錯啊，口碑也不錯啊，股東為啥要退場呢？”高馬尾的女孩，皺起了眉頭。
也許這是一個可以傾訴心頭愁苦的機會，也許這是一個可譴責那些投資方的機會。
但陳曉欣并沒有這么做，她只是很平靜地說：“沒上米其林，也沒能上黑珍珠。啟動退場機制，很合理。”
“這是有軟骨癥吧？為什么好好的餐館，要去管這些榜單？”高馬尾的女孩，聽著不住地搖頭。
陳曉欣站了起來，向她伸出了手，然后用力地握了握：“感謝！您卡上的余額，看看處理一下。”
因為下周五，就是三個月結業的最后一天了。
“喂！”高馬尾女孩在陳曉欣要走出包廂時，喊住了她，“退場的資金，什么級數？”
陳曉欣猶豫了一下，但想想下周五，這家餐館，就要簽字交給韓總那邊來接手了，其實也沒有什么好避忌的了。
“四百萬多點。”她回頭對高馬尾的女孩這么說道。
高馬尾的女孩點了點頭，笑著對她說：“下周還推新菜？”
“下周還推新菜。”她很肯定地回答。
高馬尾的女孩便又笑了起來，她有兩個小酒渦，很甜，看著她的笑容，陳曉欣覺得，下周五結業的苦澀也有所緩解了。
而很快陳曉欣就發現了一個問題，下周五，是結不了業的。
因為第二天就有投資方上門接洽，然后在這個周末，就有兩筆資金到了賬了，這兩筆資金，比離場的那些私募基金，要多出整整一倍。
那么她沒有理由結業。
這是投入了努力和心血的事業。
“我記得，西方，或者是北歐的舞臺劇里，當戲劇的矛盾和沖突，到達某個點時，就會出現一種角色。”陳曉欣打通了高馬尾女孩的電話，向她這么說道，“仙女或者神人之類的角色，降臨下來，通過超凡的力量，來幫助主角渡過不可能的困境和危機。”
在電話那頭，高馬尾的女孩笑得很爽朗，銀鈴般的笑聲，隔著電話，似乎都能看到，她高高扎起的馬尾，一甩一甩的，如是舞動的青春：“不不，我們的關系，不是主角和她的老爺爺，哈哈哈！只要開一天，就要推新菜，我承認，這一點，是打動了我。但你拿到投資，只是因為，投資方覺得投給你，能賺錢；我幫你牽這條線，只是你家的東西，好吃。”
掛了電話，陳曉欣不知道為什么，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有一些沉重的東西，似乎就在一瞬間被放下了。
她拔通了母親黃櫻的電話：“娘，我過幾天去領證，嗯，不擺酒了，除非老豆不肯放過我，不然就不擺酒了，到時家里人，一起過來吃個飯吧。”
黃櫻如果沒有跟陳勇離婚，大抵她肯定不會同意不擺酒，但現在這個狀態，她也就少了許多的底氣。
而讓所有人沒有想到的，是在領了結婚證之后的家庭聚餐上，陳曉欣主動提出了把珠江新城的房子賣掉。
“為啥呢？現在又不缺錢啊！”陳勇很有些莫名其妙。
陳淑芳急急把陳曉欣拉到邊上，壓低了聲音：“我把車賣了啊！把集資的錢都退了！前后欠了十四萬多，我填了這筆錢，找了家物業公司去當經理……”
她的意思，是陳曉欣不必因為她的緣故，而去變賣房子。
“姑姐，你不覺得，這樣，很輕松嗎？”陳曉欣笑著對姑媽這么問道，邊上張若彥在喊她過去，因為張若彥的媽媽想跟她叮囑些什么。
陳淑芳回頭望了一下包廂里的眾人，卻就發現，不論是她的丈夫和兒子，還是陳曉軒夫妻和他們剛出世的小孩，也不論是陳勇帶著過來赴宴的中年女性朋友，或是黃櫻和她的小男友，更不要說陳曉欣夫妻和張若彥的媽媽，每個家庭都有著自己的歡欣和喜悅，不受羈絆，不受拘束。
而陳勇和黃櫻，他們的臉上，都有一種竊喜的輕松感覺，陳淑芳很清楚原因。
因為陳曉欣無論是跟陳勇帶來赴宴的中年女性朋友，或是跟黃櫻的小男友之間的對話和溝通，都很率性平和，并沒有帶著挑剔或是敵意——其實在來之前，別說陳勇和黃櫻，就是陳淑芳，都很擔心陳曉欣會這么干，因為她有足夠理由這么干，把他們視為對她的原生家庭的破壞者，而且她有足夠的能力，讓他們難堪的。
但她沒有，正如她不再堅持，保留著珠江新城的房子。
而更讓陳淑芳覺得輕松的，是陳曉欣的臉上，那抹輕松的笑意，陳淑芳回憶起來，大約只有當年買下小香豬時，才在侄女臉上，看到過這種發自內心，全無心機憂慮的歡喜。
窗外怒放的木棉花，似乎也感染這抹亮色，鮮艷如火。
悄然不覺，已然春深。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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