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運營部門的員工，沒這能力或者沒這把握，在三天內為自己找到下家，那么當時的留任，就不是因為陳曉欣的勸阻。很自然，CEO或公司也不存在欠陳曉欣的人情，那當然也無所謂雙倍補償。
這邏輯也許不公平，例如當時跟下家談好，又反悔不去，那崗位人家也招人的，不可能一定等著之類……
但資本，向來嗜血。
陳曉欣能談出這條件，也并非CEO人特別好，或公司特別有情義。
而是她在運營的領域里，不管是在同行，或是在上游或下游的關聯企業，有著興風作浪的能力，或者說，她足以讓公司的名聲在某種程度上敗壞，至少就目前而言。
“好。”陳曉欣也笑了起來。
當陳曉欣回到運營部時，把張笑笑和另外幾個人叫過來：“辭職吧，會有雙倍的N+1補償，也就是2N+1。公司給我的條件，是三天之內，但我建議你們，今天就遞給人事，以防夜長夢多。找不到下家的，等下馬上把簡歷在微信上發給我，我幫你們推給其他公司，爭取這兩天就有面試機會。就這樣，散了。”
向來跟著她做事的團隊成員，已習慣了她的風格，甚至都沒有人問一句“是不是真的？”
而其他人？
陳曉欣很清楚，自己的能力，她不可能、也沒有義務去保障所有人。
正如她推門走進彌漫著煙霧的辦公室，看著呆坐在沙發上，黯然失色的李總。
“你離開了這個行業，你什么都不是。”不知道是香煙，還是獨處的原因，李總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盡管臉上有淚痕，但她看起來，已經沒有那種氣急敗壞的情緒，事實上，所有的道理她都懂，所有非專業的事情——不論是CEO的插手，還是陳曉欣必然的離職，她都能看透。
所以她當然也不會去做無謂的哀求。
李總夾在指間的煙灰很長，長得象她在這家公司里，所灌注的青春。
陳曉欣把大班臺后面的椅子拉出來，然后坐在李總的對面。
“要不跟我去另一家公司？”李總抬起仍有淚痕的臉，平時精致的妝容因為淚水而一塌糊涂，但看起來，倒是讓她有了幾分生機，“你家那餐館，做不起來的。”
陳曉欣看著李總指間的那根香煙，她看著那長長的煙灰。
“一個女人，做餐館的老板，你以為你是誰？董小姐嗎？十幾億人里，也就出了一位老干媽，一位董小姐吧？這比買彩票的機率還低，憑什么是你？”李總抽了一口煙，望著陳曉欣，這么質問，“跟我去別的公司，我給你足夠的空間。你要知道，男人，他們始終還是覺得，只有男人，或是如同男人一樣的女人，才能勝任工作……”
李總開始慢慢進入了狀態。
她對于運營這一塊有多無知、多無能，她在辦公室政治和心靈雞湯這一塊，就有多強大。
“你以后就會知道，我對你的善意。”李總對陳曉欣這么說道。
而陳曉欣，從走進這房間，就一直沒有開口。
她只是盯著李總指間的長長的煙灰，如此的沉重，如是李總身上，許多的頭銜和職位。
那么的沉重，又那么的無用。
同業公司如果讓李總過去，按她的資歷，只能給一個高管的職位。
所以李總要跳槽，會很難，非常難。
沒有哪一家處于向上態式的企業，常年有著空缺的高管的職位，在留給她。
而就算李總愿意降低期望值，比如去找一份運營經理或高級運營專員之類的工作，她太老了，她的年紀和經歷，已經到了不會有人考慮，讓她去做一線的程度。
那截煙灰，突然之間，毫無征兆地掉了下來，掉進充當煙灰缸的水杯里。
“我去人事那邊辦手續了。”陳曉欣低聲地向李總這么說道。
然后她起身，準備把李總和這一室的煙味，都留在這里。
“你記不記得，我第一次帶你去參加同業的年會？”李總突然這么問道，在陳曉欣要打開房間門之前。
那還是陳曉欣沒有畢業，過來當實習生時候的事情。
李總又點起一根煙，她陷進回憶里：“你那時對一切都很好奇，你管我叫師父，于是我推薦你去當人事BP。”
望著李總指間那明滅不定，比李總更無助的煙頭，陳曉欣長嘆了一聲，對她說：“師父，體面點吧。”
這話卻如同點燃了炸藥包，李總突然之間歇斯底里地吼叫起來：“是他不體面！是他吃相難看！我有什么不體面？他以為我就呆不下去了嗎？見鬼了，他就是一個打工狗！最多就是高級打工仔！”
陳曉欣搖了搖頭，打開房間門，快速走出來之后，再輕輕關上，把煙氣和李總的咒罵都留在里面，不得不說，當時裝潢這辦公室時，李總所主張的方案，隔音效果真的很不錯，在外面完全聽不到她的詛咒和嘶叫。
當陳曉欣辦完了離職手續，走到對面大廈跟兄嫂會合時，就收到了李總發來的一條短信：“等你餐館開不下去，跟條狗一樣找不到屎吃，來找我吧，我會給你根骨頭的！你會明白，WHO'SYOURDADDY！”
陳曉欣的哥哥看了一眼短信，皺眉道：“這瘋狗誰啊？還用這么老的梗？八零后吧？看《老友記》那一類美劇長大的老年人？”
“朋友在開玩笑，不用管她。”陳曉欣笑著把手機揣到兜里，向陳曉軒問道，“記錄了各家店的人流沒有？”
“有的、有的！”陳曉軒連忙表功，又招呼著劉宛晴，“你手機上也有記啊，咱們同步了拼一起嘛！”
陳曉欣看著兩份記錄，開始跟自己心里的預期去做一個對比。
至于李總？
陳曉欣覺得，李總的憤怒，也許并不是被架空或離職。只是在于她被扼殺的青春。
如同那些古老的BBS“榕樹下”、“天涯社區”關站時，悲痛莫名的中年人，盡管他們在這些倒閉的BBS里，沒有一分錢的股份，但那是他們的青春。
這便教她，愈加珍惜自己的青春。
而面對著手上這兩份數據，陳曉欣覺得，餐館的前景，并沒有那么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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