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腳醫生一邊給林麥把脈，一邊道：“一看你們就是外地人，哪認得哪種菌子有毒，哪種菌子沒毒。
每年當地人采蘑菇吃，中毒的都不少，何況你們外地人？以后別亂采菌子吃了。”
方卓然解釋道：“我們沒有自己采菌子吃，是在小飯館里吃的菌子湯。”
赤腳醫生給林脈夫妻把完脈，道：“你們吃的菌子毒性較淺，脈象都還好。”
他想了想：“我還是給你們打一針吧。”
赤腳醫生給他們一人來了一針屁股針，就結束了治療，收費一塊。
夫妻兩見收費這么低廉，都有些呆住。
現在在大城市看一次感冒，至少都得五十塊。
雖然這里打的是屁股針，不是吊針，而且兩個人加起來也就兩針，可也不至于這么便宜。
方卓然沒說話，默默地放了十塊錢在赤腳醫生用來當辦公桌的飯桌上。
夫妻倆走出門，赤腳醫生才發現方卓然給的是十塊錢的診金。
赤腳醫生拿著那十塊錢追了出來，對著已經走遠的林麥夫婦道：“你們錢給錯了，只要一塊錢就夠了。”
林麥頭也不回地揮了揮手：“沒有給錯，多的錢你買雙鞋吧，都秋天了，光著腳會受涼。”
赤腳拿著那張大團結，心里充滿了感激。
林麥夫妻離去時，經過一戶人家，從低矮的籬笆圍成的院子里傳來凄慘的哭聲。
夫妻倆往院子里眺望，原來是米安一家大小哭嚎一片。
不少鄉親圍在院門口議論紛紛，同情道：“窮人最怕得病，得了病天就塌了。”
“唉！是的哩！”
林麥用普通話禮貌道：“麻煩借過一下。”
恩施是個漢人和少數民族雜居的自治區。
雖然不是人人會說漢語，可普通話卻基本人人都聽得懂。
大家迅速讓開一條通道，讓方卓然牽著林麥通過。
眾人都好奇又新鮮，甚至還有些畏手畏腳地打量著林麥夫婦。
改革的春風從1978年一直吹到現在，已經有十七年了，可還沒有吹進這山清水秀但貧窮落后的大山溝里。
不少村民們一直過著半飽的貧苦日子，吃沒有吃，穿沒有穿。
現在突然看見兩個長得好看、面色紅潤、穿戴不凡的男女，怎不令他們艷羨和好奇？
米安一家正為賣不賣耕牛一事爭執不下。
確切地說，是米安一個人在阻攔全家賣牛。
米安痛哭流涕道：“咱們家種了那么多田地，沒有牛，光靠咱們自己耕田，是會累死人的。
再說，這牛也是借錢買的，賬還沒還清呢，把牛賣了，這債還是要還。
我不想我一個人拖累全家，這病就別治了，又不疼。”
婆婆一把握住米安的手，老淚縱橫道：“你沒聽醫生說，如果不治療是會有生命危險的，我們咋能眼睜睜地看著你死哩？”
在屋角蹲著抽水煙的一老一少兩個男人，也不時勸慰米安兩句。
年紀大的道：“別怕看病花錢，也別怕背債，咱一家人慢慢還。”
年輕的道：“孩子也不能沒有媽啊！”
四五個階梯形的小娃娃全都拉著米安破破爛爛的衣襟放聲大哭，嘴里喊道：“我不要阿涅死，嗚嗚嗚！”
那場面太凄慘了，有圍觀的鄉親在默默抹眼淚。
林麥走過去，遞給米安婆婆三張百元大鈔，柔聲道：“拿去給你兒媳治病。”
不光米安婆婆驚呆了，在場所有人都驚呆了。
米安婆婆疑惑地看著林麥手里的幾張粉紅色的毛爺爺：“這紙片能看病？”
林麥夫妻啞然。
央行自從1988年就開始發行百元大鈔，離現在也有七年時間了，可米安婆婆這表情分明是沒看過啊。
俗話說，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
可這里窮的，竟然連百元大鈔也沒看過。
林麥解釋道：“這不是紙片，這是錢，你們村有人認得百元大鈔嗎？”
一個村民道：“村長肯定認得，他每年都要去鎮上開會，領村里的救濟哩。”
馬上有人把村長給找了來，村長一來就認出林麥給的就是錢，還是大錢。
他催促米安一家：“你們還不快謝謝大恩人，都愣著干嘛？”
一家大小聞言，反應過來，就要給林麥夫妻兩個磕頭。
被林麥和方卓然給攔了下來。
方卓然叮囑米安婆婆盡快帶米花去縣醫院做手術，子宮肌瘤拖長了，會引起重度貧血的。
說罷，夫妻倆離開。
可是米安一家人硬是不讓他們走，非要留他們吃了晚飯再走。
夫妻兩個告訴米花一家，他們還要趕路，好說歹說，米華一家人才放了他們。
米安婆婆把吊在堂屋房梁上唯一的一只臘豬蹄給取了下來，讓林麥夫妻帶上。
米安家都窮成那樣了，住的還是土坯房，一家大小也穿得破破爛爛，米安還要看病。
林麥和方卓然哪里肯收那只臘豬蹄，讓他們留著給米安補身體。
米安的臉慘白慘白的，一看就是因為子宮肌瘤而引起的重度貧血，是要吃些好東西補一補的。
最后，夫妻兩個拿著一些曬干的菌子和一壇鲊廣椒離開。
不收點禮物，他們脫不了身。
這么一耽擱，再加上山路崎嶇，按計劃下午抵達許夢的學校是不可能了。
方卓然想在沿路找一家旅館住下，可是經過好幾個鎮子都沒有看到一家旅館。
天漸漸黑了，在又經過一個集鎮時，方卓然把車停在一家小飯館前，下車詢問他們能不能在店家這里借宿一宿。
方卓然表示愿意出錢，哪怕讓他們夫妻兩個睡店堂也沒關系。
店家夫妻十分熱情地點頭答應了。
得知林麥夫妻還沒吃晚飯，忙著準備晚飯去了。
一個多小時之后，晚飯終于上桌。
只有一道菜，一大碗蘿卜燉臘排骨，正是林麥中午想吃沒吃上的。
夫妻倆正吃得大快朵頤，看見店家的幾個孩子全都從廚房里伸出小腦袋，饞涎欲滴地看著他們吃，但懂事的，誰也沒有湊過來。
林麥和方卓然對視了一眼，兩人用湯泡了飯吃了，就放下了筷子。
主人家夫妻兩個見蘿卜臘排骨湯林麥夫妻沒怎么吃，急了，非要倒到他們碗里吃。
林麥夫妻說他們飯量小，只吃得下這么多，主人才遺憾作罷，然后端上他們一家大小的晚飯。
一大盤腌菜加兩個青菜，啥都沒有，吃的還是粗糧。
主人家剛才給他們吃的可全都是白花花的大米飯。
幾個孩子捧著自己的飯碗，全都眼巴巴地盯著林麥夫妻兩個沒舍得吃的蘿卜臘排骨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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