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松谷內，經歷了一場殺戮的古家族人還沒有平息躁動的情緒，壓抑、緊繃的氣氛還在持續。
而與這種氣氛捍格的是古家高層們的心態。
在古映荷回來后，她們對古家當前的處境就徹底放下心來，離開去做自己的事情，所以當古映秋走進房間時，房間里安靜無比，只剩下木青和古映荷兩個人孤零零地坐在位子上。
“怎么了？”
古映秋打量了二人一眼，心里覺得有趣。
木青干咳一聲，問道：“你打算怎么處置顏鯨？”
古映秋回答道：“我把顏鯨交給何蕭了。顏家和何家一直是望海城的統治者，那何蕭雖然有些固執，但他那位叔叔知道怎么選擇。”
古映荷向木青說起這件事的大概。
鐵騎軍沖到赤松林外時曾有華服男子質問過何蕭在哪里，那人就是何蕭的二叔何景明。
后來何蕭連帶著那幾百鐵騎投降，何景明主動道明了身份，跟著進了赤松谷，不過叔侄二人的處境天差地別。
“何景明出現在赤松谷外，是他本就有意與古家交好嗎？”木青問道。
古映秋搖頭道：“如果不是看我們沒有立即處死何蕭的意思，他應該不會主動出來。他之所以會到赤松谷來，目的很簡單，就是為他的夫人治病。”
“我親自看過，他的夫人是一個修行者，境界不算低，但受了重傷，舊疾遷延至今，狀態很差。”
“何景明聽說了我們用巫術治病救人，才來的赤松谷。”
木青說道：“他對自己妻子倒是不錯。”
古映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微微一笑，說道：“這對夫妻確實有趣。他妻子還是顏家花重金找來的殺手，要殺的人正是何景明。”
木青和古映荷面露好奇之色，正期待古映秋繼續說下去，古映秋卻轉了話題，說道：“我打算與他合作，而他的條件只有一個，就是保持何家現有的地位。”
木青奇道：“他沒要你們救他妻子？”
古映秋輕輕點頭，說道：“他只是一個無法修行的普通人，能夠掌舵何家，能力可見一斑，自然分得清什么場合用什么身份。”
木青眨了眨眼睛，總覺得古映秋話里有話，卻找不出證據。
二人說話時，古映荷坐在一旁一直沒有開口，古映秋早就發現了妹妹的異樣，心念一轉，說道：“映荷，何景明的妻子就在谷內，病情頗為棘手，你也去看看吧，若是能治，就讓何景明欠咱們一個人情。”
“好。”
古映荷站起身，沒有多說一個字，朝門口走去。
木青也跟著站了起來，古映荷腳步微滯，用余光掃了他一眼，加快腳步離開了房間。
古映秋在一旁默默看著這一幕，施施然走到古映荷的位置上坐下，笑盈盈地問道：“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她這么難過，你到底做了什么好事啊？”
木青嘴角一扯，說道：“我什么都沒有做。”
古映秋微微睜大雙眼，“什么都沒做？難怪……”
木青有些著急：“什么難怪，你知道原因就說啊。”
古映秋問道：“你來的時候，我在殺人嗎？”
木青一愣，搖了搖頭，“我到了之后鐵騎軍才來……”
木青把到凌海州的經歷都告訴了古映秋，古映秋聞言一嘆：“看來大家猜測得沒錯，顏鯨這么猖狂，確實是受到了指使，如果你沒有出現，我們古家現在可能就是另外一種處境了。”
木青默然。
他比古映荷先找到顏鯨，在看到羽庚和樓前時，就知道今日的局面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他而起。
羽國皇室在面對他時很坦誠，羽宛和他同行時，不僅主動向他介紹起凌海州的方方面面，還將皇室的訴求隱晦地透露出了部分，這極大地幫助他了解局面。
在三國皇室眼中，古家和朱雀城的關系可以簡化為古映荷與他的關系，如果傳言中的婚約是假的，那他們一定會將古家趕出凌海州。
所以在從他口中得到了明確的答案后，羽宛就直接離開了。
既然沒有辦法趕走古家，那就盡快把各方聚在一起，坐下來好好談一談。
當然，其中肯定有人利益受損，而作為交換，他就得給出補償。
他默許了這件事的進行。
“這件事主要的推動者，羽庚雖然沒有明說，但三仙島打破三家的隔閡后，長老就那么幾個，看我不順眼，又沒有決定性的權利地位，其實很好猜到是誰，應該是澹臺滄海。”
“這種手段其實已經算得上溫和，畢竟他們的利益受到了損失。”古映秋看向木青，真誠感謝道：“你為我們做了很多。”
木青本來還能保持平靜，聽到古映秋這么說，心中也有些怨氣，問道：“那她為什么一句話都不肯說？”
古映秋一愣，奇怪道：“你們從回來到現在，一句話也沒說上？”
木青有些尷尬，輕輕點頭。
古映秋目光一轉，問道：“她知道你向羽宛承認你們關系的事嗎？“
“不清楚……不過我不是已經在大姐那里做出了承諾嗎，她難道不相信我？”木青說道。
古映秋說道：“不是不相信你，而是我們受到你的幫助太多，越是這樣，越讓她覺得這還是一場交易，而且最關鍵的是……你對她太客氣了。”
木青怔住。
古映秋的話讓他突然反應過來，不同于與葉韻她們相處，他和古映荷之間的相處確實顯得無比客氣，深究起來，木青心中突然冒出一個畫面，那是他還在北荒，對方突然出現，展現出強大的實力要殺死他……
當時的憤怒早已經隨著二人關系的轉變消散無形，但古映荷那種驕傲強大的形象卻始終留在他的心里。
古映秋看著木青，問道：“你真心喜歡映荷嗎？”
“我……”
“我不需要你給我答案，但映荷需要你給她答案。她應該希望你能明確地告訴她，而非是順水推舟時的回答。”
木青釋然，說道：“我明白了。”
古映秋輕輕點頭，起身就要離開，木青問道：“凝春姐的情況怎么樣？”
古映秋停住腳步，神色黯然道：“大姐二人的情況都很不樂觀，雖然有九天息壤護住生機，但這段時間已經時不時陷入昏迷，只怕……”
木青皺眉，在南歸城時，古凝春和古天為救古元反被古元所傷，他雖然出手救下了二人，但二人只剩下半年左右的壽命。
算算時間，確實已經到了油盡燈枯之時。
古映秋很少在外人面前露出疲憊弱小的一面，但這段時間一面要面對內外的糟糕局面，一面要面對親人的逐漸離去，實在是過得辛苦。
木青看到她這個樣子，歉聲道：“抱歉，我該早點到凌海州的。”
古映秋搖搖頭，沒有說話。
木青見她這個樣子，就想起了離開的古映荷，對方不僅要面對這些，還要承受更多關于二人的非議，一邊是族中只想把她當做利益交換的物品，一邊是來自他的客氣，光是想要就有多苦悶。
木青拿出一張殘破的面具，說道：“我可以試著再救他們一次，不過他們應該不愿意。”
面具輕輕顫抖了一下，古映秋靜靜地看著面具，眼神發亮，問道：“你沒有殺死他？”
還記得剛收到西山境傳回的消息時，她很高興。
木青輕輕點頭，“我特意交代陵光神君，所以她留了手，只是將古元殘缺的元神封印在了里面。”
古映秋微微挑眉，她能想到若是把這個消息告訴古凝春，對方一定會很高興，但這不是她想看到的，“比起讓她們高興，我更想讓她們能活得更久一些，哪怕不能修行，能夠像一對俗世夫妻那樣，真正擁有一段屬于她們二人的生活也是好事。”
木青本就有這個打算，當即決定下來：“那就這樣決定了，如果一切順利，不說三年，再多一年的壽命，不成問題。“
古凝春二人現在的日子已經開始倒數，能夠多出一年的壽命對古映秋來說就是驚喜，當即答應下來，說道：“你需要什么，我全力給你找來。”
木青一笑：“東西我已經帶齊了，就只差找一個同伙。”
古映秋“嘿”了一聲，拍了拍木青的肩膀說道：“要不是我早已經心有所屬，我都想代替映荷嫁給你了。”
木青微微一笑：“你這話我可記下了啊，當時你妹妹若是不嫁給我，我就找你。”
古靜水死在了他兄長古河手中，古映秋當時有多難受木青還記得，見古映秋能夠這樣開玩笑，木青只為對方高興。
木青拿出一枚納戒，遞向古映秋，說道：“吞天教覆滅，他們從盤古圣殿中搶走的一些圣器法寶都在這里面，其中就有落日弓。”
古映秋神色一喜，連忙接過，把落日弓召喚到手上，實在激動：“落日弓在族人們心中意義非凡。哪怕我們已經在修建圣殿，族人們也情緒不高，就是沒有供奉落日弓的盤古圣殿不算圣殿，你可是幫了我一個大忙。”
古家畢竟是巫族后裔，祖先崇拜是融進了血液里的東西，有落日弓在手，古映秋的家主身份才顯得毋庸置疑，圣殿也可以繼續存在。
木青來之前就考慮過幫助古家重建圣殿，說道：“金靈玉斧已經修復，可以繼續供奉在蓐收大殿中。”
古映秋反應過來，說道：“難怪靈兒一進赤松谷，就去找問璇去了。”
古問璇是蓐收大殿的守殿人，還曾在朱雀城待過一段時間，這段時間和其他守殿人一起忙著打造著圣殿，那片區域對于古家許多族人來說是禁區，對鐘靈兒卻不是。
木青微微一笑，說道：“等到古家安穩下來，記得到雪月劍宮找青羽姐。”
古映秋不解：“找青羽劍仙做什么？”
木青說道：“金靈玉斧內有一道金屬性混沌之氣，已經被青羽姐剝離，她可以助你融合，你是古家家主，好歹也該死圣王境才說得過去。”
古映秋目露異色，沉默半晌，驚疑不定地問道：“你……該不會真對我有意思吧？”
……
入夜，赤松谷熱鬧起來，古家族人們聚在一起，歡迎著貴客的到來。
閣樓上，只有寥寥幾人，古映秋站在欄邊，望著大家放松歡聚在一起的模樣，平靜問道：“知道我為什么現在才告訴他們事情已經解決了嗎？”
木青收回視線，輕輕抿一口酒，說道：“這半天，應該有人悄悄離開赤松谷吧？”
“是。”古映秋冷笑一聲：“古鵬山二人帶頭，離開的人還不少。”
木青說道：“他們應該去朱雀城了，你想我怎么做？”
古映秋沉默片刻，說道：“他們求安穩，就滿足他們吧，赤松谷不會再接納他們。當然，你才是朱雀城的城主，把他們當做外人對待就可。”
木青輕輕點頭，古鵬山之流和星沙宗的烏鵬差不多，年輕的時候也許驕傲自信，但如今早已經喪失了當初的斗志，只求一個安穩。
朱雀城能給他們安穩嗎？木青不確定，如今的朱雀城就是一座巨大的熔爐，投身其中的人，如果不肯齊心協力地朝著一個目標前進，注定會成為被消耗的材薪。
遠處，鐘靈兒已經成為了人群中的焦點，古問璇等人都圍在她的身邊，木青又喝了一口酒，收回視線。
古映荷噗嗤一笑，問道：“你就這點本事嗎？”
“嗯？”
“我就站在你身邊，這半盞茶的時間你喝了四口酒，看了映荷五眼，既然想和她說話，為什么不去找她？”
人群中，古映荷起身離去，木青受不了古映秋似笑非笑的打趣目光，追了上去。
……
赤松谷內的面積很大，古映荷在前，木青在后，二人走著走著來到僻靜之處。
木青突然提速來到古映荷身邊，想要說的話很多，到了嘴邊卻又變成了蒼白枯燥的解釋：“今天在紅楓山我并非故意躲著你，而是這件事沒有我，你們也能做得很好。”
“真的嗎？”古映荷說道：“他們的態度轉變這么快，應該是想從你這里得到一些東西吧？我沒這么蠢，你剛來，就為古家付出了很多。”
木青平靜下來，說道：“古家這么多人，我做這些不是為了那些叫不出名字的人。”
古映荷目光微動，停下腳步，抬起了頭。
木青看著古映荷的臉，正要說出口的話又一下子縮了回去，心中頗為懊惱，連忙拿出一物，“這個給你。”
木青抓住古映荷的手，將一枚碧綠的玉牌放在她的手心。
古映荷低頭看到玉牌的第一眼，目光便是一顫，但很快整個人就變得更冷，“這是我的命牌。”
木青認真點頭，說道：“你體內的血脈禁咒已經消失，命牌已經失去了作用，但它依舊很特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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