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場邊的對話以林明達長時間的沉默告終。
兩人的目光重新落在廣場上，半柱香的時間過去，沒有一個人逃出這里。
陰陽兩儀宗的弟子執事死傷過半，剩下的不是被這地獄一般的場景嚇暈過去，就是被刺激得大喊大叫，心神失守，還沒離開廣場就被申劍拿走了性命。
“這是怎么回事？”
林明達目光一凝，廣場上有弟子開始對同門出手，雙目通紅，面目兇戾，最讓林明達在意的是這人在殺死同門后身上的境界隱隱上漲了一大截。
周乾對此早有預料，回答道：“這些人恐懼到極點反被激發出了心中的兇戾，符合我教的招收標準。”
林明達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精彩，看著依舊跪倒在吞天圣子面前的申鐵，說道：“這些人和那申鐵一樣被選中了？”
“不，他們的運氣沒這么好。”周乾目光掃過那些殺紅眼的人，說道：“他們當中，十人中能有一人被選為低階神徒就不錯了，只有選為神徒，才會和申鐵一樣被種下吞天印記，剩下的人皆是神仆。”
林明達冷著臉道：“不過是操控神魂的手段，在你這里卻成了恩賜，不覺好笑嗎？”
周乾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吞天教的手段可不這般程度。”
周乾看了北方的夜空一眼，眼神深邃，道：“是我之前一直不愿太過張揚，才導致許多人不識吞天教，哪怕在三天前我也是想借假死蟄伏下來，可惜事與愿違，總有人要與我作對。“
林明達意味深長地看了周乾一眼。在星沙宗的計劃失敗后，周乾是可以趁著林陽還沒回來之前從容離開的，但這個人卻找到了他。
周乾突然說道：“我之前說過，等吞天教在西山境扎根，你會是另一位高階神使。”
林明達猶豫了一下，還是拒絕道：“我不喜歡這種裝神弄鬼的教義，更不喜歡上面還有一個教主。”
周乾會意一笑，說道：“是我考慮不周，不過我可以等。”
林明達覺得周乾對吞天教過于自信了，不打算再在這件事情做出回應。
很快，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廣場上再沒有慘叫聲，將近四百道身影站在血泊中，低頭垂目，沒有一絲雜音傳出。
“這是……”
林明達目露異色，他看到了更多東西，有幾十道印記從吞天碗中飛出，掠進一些人的眉心，這些被選中成為神徒的人齊齊面朝吞天圣子跪下，做出了與申鐵一樣的動作。
很快，他們呼吸吐納的節奏也與申鐵保持一致，口中低聲吟詠起晦澀的古語。
吞天碗緩緩上升，懸于廣場上空，一道無比凝實的兇獸身影從碗中躍出，停在半空，張開大嘴，在古語聲中呼吸吐納起來。
一道道精純的紅芒從兇獸口中突出，落向廣場上的神徒。
“轟——”
幾乎是一瞬間，所有神徒身上的氣息瘋狂上漲，破境之時沒有任何遲滯，等到一切結束時，每個神徒都至少上漲了一個境界，而跪在吞天圣子面前的申鐵更是從脫凡中期一連突破到了化凡巔峰！
周乾默默看著這一幕，對著半空中的吞天教主頷首一笑：“反哺儀式結束，辛苦了。”
“哼！下次找點質量高一些的教徒！”
兇獸口吐人言，掃了林明達一眼，才化作一道紅芒掠進了吞天碗之中。
林明達站在一旁，表情如常，心中早已經掀起滔天巨浪，雖然早就聽說了一些傳聞，但真正直面這位在遠古時期也處在修行界頂峰的存在，他的道心依舊不受控制地震顫了一絲。
“明達兄，剛才那位就是教主，不過你也不用過于警惕，他現在的實力并不我們強多少。”
林明達側目：“何必說著假話安慰人，若是沒有這位，你能從南歸城逃出來嗎？”
周乾被揭傷疤也不惱，反而是笑著回答道：“正是為了從陵光神君手中逃出來，我們受傷都不輕，想要恢復還不知道得多久。”
林明達聞聽此言，雖然明知道周乾有故意示弱的意思，心中還是稍稍放下了幾分戒備，他無比確定，周乾現在需要他在平衡吞天教與林家的關系。
周乾主動朝廣場上走去，林明達跟在他后面，視線從那些還沉默地站在原地的神仆身上掃過，皺眉道：“這些人怎么處理？”
周乾來到吞天圣子身邊，接過吞天碗，開口道：“都起來吧。”
申鐵等一眾神徒起身，很快他們的眼神就恢復了清醒，再看到廣場隨處可見的干癟的尸體，頓時慌亂起來，但周乾只是微微一皺眉，這些神徒便像是準確地接受到了某種命令，結隊走到廣場邊緣重新安靜了下來。
數道劍氣掃過廣場將那些干癟的尸體攪成齏粉，輕描淡寫地抹去這些陰陽兩儀宗年輕弟子存在世間的痕跡過后，周乾才把目光轉向面前的神仆。
“你不是認為吞天印記只是操控神魂的手段嗎？”
周乾說道，心念一動，一道紅芒從吞天碗中飛出，掠進最近的一個神仆體內。
那個神仆只有超凡初期的境界，隨著紅芒入體，身上的氣息開始瘋狂上漲，從超凡初期一路突破到脫凡后期，卻仍然沒有停止的意思，最后伴隨著一聲痛苦的悶哼，這名神仆爆炸開成一團血霧，狂猛的勁風吹得二人衣袍烈烈作響。
林明達看著地上那攤血跡，皺著眉，若有所思。
周乾說道：“吞天印記是教主與教徒之間的契約，他們接受儀式的力量，雖然依舊有反噬，但不會致命，但這些神仆不一樣，他們本就是耗材。”
“耗材？”林明達心中一動，轉頭看著周乾。
周乾露出一個噬人的笑容，緩緩戴上面具，說道：“這些人已經沒辦法恢復正常人的思維能力，只能物盡其用。”
周乾看向與那些神仆一樣，沉默站在原地的申劍，說道：“等到申鮮帶著人逃回陰陽兩儀宗，就該是他帶著這些弟子去已經那些門人的時候。”
林明達微微瞇眼，凝聲道：“萬一鐵刀門的人一起跟來，我們豈不是暴露了行蹤？”
周乾雙眼透著一股興奮的光，說道：“一起來又如何？龍騰域兩個一流勢力旦夕之間盡數毀滅，我吞天教踩著他們的尸體出現在西山境，其他勢力才懂得避讓。”
“瘋子！”林明達黑著臉，大聲罵道，罵完后又不得不提醒起周乾：“不要忘了，木青那伙人離開星沙宗后就消失了！”
周乾沉默了片刻，輕聲笑道：“我又怎么會忘呢？也許他現在就在找我，等到明日，他必定出現在陰陽兩儀宗！”
林明達稍稍展眉，說道：“我們得速戰速決，若是鐵刀門的人不少，還得從長計議。”
周乾搖了搖頭，反問道：“為什么不等木青過來呢？”
林明達氣笑道：“等他來殺你嗎？”
“是啊。”周乾認真點了點頭，“想要殺我，他身邊的陵光得動，另外兩個圣王境中期多半也得跟來一位，到時候，你們也可以去殺他。”
“我們？”林明達一愣。
周乾朝廣場邊緣走去，說道：“放心吧，一旦動起來，同和真人會把握住這個機會的。”
林明達沒有馬上跟上去，看著周乾越來越遠的背影，第一次生出一絲結束這場合作的想法，問道：“若木青真這樣死了，西山境可沒有你們吞天教的立足之地。”
“我知道。”周乾已經走到了吞天圣子旁邊，轉身說道：“同和真人是因為我與木青的死敵關系，才默許了我的存在，木青一死，他當然要肅清西山境的外部勢力。”
“但那已經是我們和他之間的事，比起多增加這些麻煩，拿什么條件來換，都不如讓木青趁早死在這里。”
林明達聽著周乾話里的認真之意，奇怪道：“我林家的根基有可能被此子動搖也沒你這么不顧一切，是有什么其它原因嗎？”
周乾看了一眼身邊的吞天圣子，說道：“知道他的身份嗎？古元。”
“教主讀取了古元的記憶，這個木青早在微末之時便已經顯露出一些與其他人不一樣的地方了。”
“你說的是天賦實力還是修道心性？”
“不，那兩樣東西誰沒有，我說的是冥冥之中的天數。”
“一個皇朝南疆偏僻之地出來的小子，最開始加入的不過是一個不入流的修行勢力，能夠走進你我二人的視野中，這種機緣天數罕見。”
林明達突然想起血祭儀式剛開始的時候周乾說過的某些話，眼神陡然凌厲起來：“你認為木青是被天道選中的人？”
周乾笑了幾聲，沒有回應，微微仰面，看著深沉無聲的夜空，良久之后才感嘆道：“這糟糕的天地，就算殺再多的人，也最多只能湊出來一個‘一’吧。”
……
龍騰域，鐵道門。
鐵刀門的宗門依托一條巨大的地下礦脈而建，到了夜里，有些建筑會開啟隔音結界，里面火光閃爍，人來人往，不分晝夜地打造著一柄柄寶刀。
“這鐵刀門也有幾分煉器宗門的意思啊。”
云上劍舟，一層淡淡禁制隱于空中，鐘靈兒坐在劍舟里，一只手拖著下巴，看著下方的宗門，頗有些無聊地說道。
木青看了一眼鐵刀門內的動靜，又看了一眼身后，微微皺眉。
他們很早之前就發現了陰陽兩儀宗的蹤跡，于是決定守株待兔，但到了現在，陰陽兩儀宗那群人還磨磨蹭蹭沒有靠近鐵刀門方圓百里。
木青看向陵光，陵光感應到他的目光，睜開眼睛搖頭說道：“我已經將感應的距離蔓延到一千公里以外。”
木青說道：“那就是方圓一千公里都沒有周乾的身影。”
“是。”陵光輕輕點頭，猶豫了一下才說道：“若是距離超過一千公里，他再用上下面這兩人身上的法寶，或許能逃過我的感應。”
在劍舟停在鐵刀門上空時，陵光當時就會發現了藏身在鐵刀門內的兩道圣王境氣息。
木青對此倒是早有預料，畢竟他在寶棲樓對裴固說那么多，就是希望林瑯天能有所反應。
但現在的情況卻又與他所預料的局面出現了很大的偏差。
木青眉頭一皺，說道：“隔著一千公里，想要支援陰陽兩儀宗的人都不做到。”
鐘靈兒說道：“是不是你想得太復雜啦，這就是簡單的宗門火拼，背后并沒有其它人參與進來。”
木青倒也不是沒有想過這種可能，說道：“陰陽兩儀宗走走停停，他們這幾十人的實力雖然不弱，但絕對無法撼動鐵刀門的實力，能趁夜北上，一定是有人說動了他們。”
“那為什么只有陰陽兩儀宗的人呢？”
……
“宗主，不會只有我們北上吧？”
距離鐵刀門只有二十幾公里的地方，申鮮領著一群長老們停了下來，身邊的長老立即湊到他跟前說道。
申鮮眉頭一挑，下意識壓低聲音罵道：“蠢貨！我給你們分析了一路，你們都當耳旁風聽了？那個周乾就是導致星沙宗破敗的罪魁禍首，在西山境也無立足之地，他若是戲耍我們，我們大可以找上林家。”
“可是明王峰的那位長老不是和他在一起嗎？”
“林家又不只有一座隱峰。”
類似的議論聲還在持續，但眾人都下意識不再往前走去。
二十幾公里的距離，對于他們這一群化凡高手來說，已經很近，再往前去，可就沒辦法反悔了。
到了最后，眾人的視線皆是落在了申鮮臉上。
申鮮努力維持著臉上的鎮定表情，心中卻被眾人的態度搞得猶豫不決，但一想到這恐怕是他今生能夠抓到的唯一機會，心中一橫終于下定了決心，沉聲道：“我們在路上已經耽擱了一些時間，不能再耽擱了，繼續按計劃前進！“
“可是……”
“沒有可是！”
申鮮盯著身邊質疑他最多的家伙，一把抓住對方的衣領，“申刀，你可以走，不過我的提醒你一句，林明達長老脾氣非常不好，你兄長只因為說錯了一句話就受到了一道雷法。”
申刀連忙掙脫申鮮的手，表著決心：“我去，我去還不成嗎？”
“哼！”
申鮮轉身大步離去，似乎想要與身后的宗門高層割裂開來。
事實上，若非沒有對林明達的恐懼，這些人一開始就不會跟他北上，這一路上走走停停到了最后，依舊還是得回歸到林明達身上來。
這讓處處身不由己的申鮮更想抓住機會，突破化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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