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小說網 > 阿吱,阿吱 > 第 52 章 第52章
  何灃幾乎每晚都出去喝酒,一方面為了躲藤田美知,一方面套套情報,比如戰略部署、軍備運輸、物資開采,以及哪個國民政府官員親日了,哪個富商有生意方面往來……

  一到白天,他都裝個爛醉,躲在房間不出來,任藤田美知在外面敲喊。

  今天,長春飄小雪。

  藤田美知一大早帶了個開鎖匠過來,把他的門開了。

  何灃沒睡著,清晰地聽著每一個動靜,直到藤田美知揭開他的被子,忽然趴到他背上。

  何灃一個翻身,故意將她掀滾下床。

  藤田美知撞到頭,趴在地上快哭了。

  何灃瞇著眼把她拽起來,“怎么是你?”

  藤田美知捂著額頭,眼睛紅了,“好疼。”

  疼死你才好。

  “我看看。”何灃拿開她的手,“沒事,一會就不疼了。”

  “……”藤田美知坐到床邊,摟住他的腰,“你不許睡了,陪我出去逛逛,今天是新年。”

  何灃推了推她,沒成功。

  若非她的父親是藤田野雄,他定要拎著她的腦袋把她狠狠甩到墻邊。

  這一身日本專有的香脂味,熏得何灃胃里翻江倒海,“不睡了,陪你出去,你放開。”

  藤田美知扭了扭,與他撒嬌,“我想再抱你一會。”

  何灃一把推開她,赤著腳跳下床。

  “你去什么?”

  “肚子疼。”

  門砰地被關上,何灃皺著眉,嫌棄地撣了撣身上,從架子上拿起半包煙倒出一根銜在口中。

  他倚坐在洗漱臺上,抽了兩根煙才出去。

  這是1937年的第一天,小雪。

  藤田美知拉著何灃出來游街,看看演出、吃吃美食。

  下午,他們去了一個日本人辦的劇院。

  演的是白春。

  “要是二哥在就好了,他寫的劇本特別有意思。”

  “上次他和父親鬧僵,至今還在倫敦沒回來,我都好久沒見過他了,好想他。”

  “二哥好像還沒來過中國。”

  何灃心不在焉,沒有理她一句話。

  藤田美知淺淺皺眉,“你有聽我說話嗎?”

  “在聽。”

  “那我說了什么?”

  “說清野寫的劇本有意思,人還在倫敦沒回來。”

  藤田美知見他一臉敷衍,“你是不是不想和我出來?”

  何灃沒搭理她,“看演出。”

  她氣的鼓著嘴不說話了。

  演出結束,他們一前一后走出去,藤田美知故意擺出一副不高興的模樣,原以為何灃會哄哄自己,可他一點反應也沒有。

  “累了吧?我送你回去。”

  藤田美知不吱聲,悶悶地獨自往前走。

  何灃懶得理她,又怕她出什么意外,影響自己的事,只好默默跟著。

  藤田美知忽然回頭,“瀧二哥哥不想看到我的話明天我就回日本了,反正本來我也待不了幾天了。”

  何灃心道:

  太好了,

  趕緊滾。

  他走近些,“沒有不想看到你,我就是最近喝多了,有點累。”

  “好不容易才請到假來看你,我就是想多和你待一會,可你每次都心事重重,你在想什么?”

  “想睡覺。”

  “你”藤田美知轉身就走。

  何灃拉住她的袖子,“好了,別生氣了,我們去吃東西。”

  藤田美知哼一聲。

  何灃隨手摘了一朵路邊花童的花,付了錢,將花擺到藤田美知面前,“再耷拉著臉就變丑了。”

  她笑著接過來,“謝謝瀧二哥哥。”

  ……

  四天后,藤田野雄派人將藤田美知送回日本。

  何灃終于清凈了,繼續心無旁騖地做他該做的事。

  ……

  四月上旬,肖望云與兩個同事來到南京籌辦第二屆全國美術展覽會。安置好一切抽空過來謝遲的旗袍店。

  她正被一個麻煩的客人纏著,一時脫不開身。肖望云站在門口看了她好一會。

  謝遲看到他,點了下頭,招了下手,示意他進來,便繼續與客人講話。

  阿如將肖望云領上樓,“肖先生,您先坐會。”

  “好。”

  阿如給他倒茶,“您好像黑了些。”

  “前陣子帶學生出去寫生曬得。”

  “最近店里忙,本來老板要去接您的,這個客人啰里八嗦一堆事,一會這個要求一會那個要求,我聽著都要煩死。”

  “讓她忙,不著急。”

  “那我也先下去,您有什么事就叫我。”

  “好。”

  阿如下樓去了,肖望云端著杯子走到陽臺,看著外面的街景。

  所謂“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州”

  朱樓綠水,玉郎佳人,真美的南京城。

  謝遲揉著脖子上來,“在看什么?”

  肖望云轉身,背靠著欄桿,喝了口溫茶,直起身走進屋來,“挺熱鬧。”

  “這片太鬧了,天天吵得我頭疼。”謝遲為他添杯茶,“就你一個人來?”

  “你想幾個?”

  “我還以為要帶你的心上人。”謝遲癱坐在睡椅里,閉上眼睛,“她不是南京人嘛,上次坐車還路過姜家老宅了,挺氣派。”

  “北平現在鬧得厲害,三天兩頭學生游行,做演講宣傳抗日,她忙的抽不開身。”

  “那你還跑這來。”

  肖望云靠在她旁邊的矮案上,“教育救”

  “教育救國,藝術救國。”謝遲打斷他的話,嘆了口氣,“最近看了幾篇文章,全在喊口號。”

  “十八號的美術展覽會,我倒覺得,你應該參加。”

  “來不及。”

  “來得及,我這籌委會是個擺設嗎?”

  “我手生了,好久沒拿筆。”

  “可惜了,不該落下。”

  謝遲半睜開眼瞥他,“你要在這待多久?”

  “有些日子,還有幾場講座要做。”

  “大忙人啊。”

  肖望云看她一臉疲憊,“最近沒什么事吧?”

  “有。”謝遲指了指酒瓶,“幫我倒一杯。”

  肖望云走過去,倒了一杯茶給她。

  “我要酒。”

  “看你迷迷糊糊的,別喝酒了。”

  “我清醒著呢。”謝遲還是接過茶杯抿了兩口,“日諜活動頻繁,又發展了不少漢奸,老鼠一樣亂竄,前天還被我發現一個,鋼筆店的員工,你猜用什么傳情報?”

  “鋼筆?”

  “對。”

  “老板”

  阿如噔噔噔跑上來,“劉太太派人來取衣服。”

  “你拿給她就好了。”

  “那我先收下錢了,待會你點一下。”

  “好。”

  阿如小跑著下去。

  肖望云放下茶杯,“晚點再說,我還有事情,先走了。”

  “好。”

  ……

  孟沅跟了謝遲一下午,纏問肖望云的消息,謝遲在附近的小店吃晚飯,孟沅搶著把錢付了。

  “他不是你的,斷了這個念想。”

  “斷不掉,魂牽夢繞。”

  “好男子多得是,他心牽旁的女子多年,不會輕易變心的。”謝遲輕輕吹了吹滾燙的元宵,接著道,“你想代替她?還是做小的?國家明文規定一夫一妻制,雖然形同虛設,但我與你接觸下來看你也不像有封建思想的人,更何況以我對肖望云的了解,這是絕無可能的事。”

  孟沅哀嘆一聲,“我沒想這么多。”

  “別喪氣了,你這么漂亮,會遇到一心一意待你的人。”謝遲笑著吃了一口,“挺好吃的,你也來一碗。”

  “沒胃口。”

  孟沅疊手趴在桌子上,“他喜歡的那個女子是什么樣的啊。”

  “我也只見過兩次,不熟悉,不過看上去溫柔賢淑,端靜得很。”

  “漂亮嗎?”

  “漂亮是比較出來的。”

  “跟我比呢?”

  謝遲又抬眼看她,“比你好看點。”

  “比我還好看!”孟沅直起身,“那跟你比呢?”

  謝遲端起碗,喝了兩口,嘟噥道:“那差我幾分。”

  “……”孟沅哼一聲,“你倒是一點不謙虛。”

  “事實如此。”

  孟沅忽然湊近看她。

  謝遲任她觀摩著,“怎么樣?好看嗎?”

  孟沅縮回頭去,“好看。”

  “我也覺得。”謝遲笑了,放下勺子站了起來,“吃完了,謝謝你請客。”

  ……

  下午,肖望云和籌委會的人去忙畫展的事情。

  直到晚上才來找謝遲。

  門鎖著,店里亮著燈。

  肖望云站在門口等著,不一會兒,謝遲回來了,還帶了一位女子。

  孟沅大老遠看到旗袍店站著一個身材筆挺的男人,可不就是肖望云!她心中大喜,纏問謝遲一下午未果,沒想到在這見面了。還好她把外套落在旗袍店,要隨謝遲回來拿。

  她性子直,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說出來,從不遮遮掩掩。打了一通腹稿準備跟肖望云表明心意,一見著人什么話都不會說了。

  “還是被你撞上了。”謝遲睨了她一眼,翹起嘴角來,“怎么蔫了?”

  孟沅戳了戳她的腰,“先別說。”

  謝遲“嗯”了聲,加快步子,孟沅默默跟在她后頭。

  肖望云見生人,朝她禮貌性點頭,孟沅也直點頭。

  謝遲插在中間,介紹道:“這是孟沅,上次在戲樓見過。”

  肖望云并不記得她,“你好。”

  孟沅平日張狂的厲害,乍一看許會以為是個情場老手,要緊時候弱的像個站不穩的小黃雞,耷著腦袋靦腆地摳著手指,“肖先生好。”

  謝遲打開門,“別站著了,進來吧。”

  她給肖望云和孟沅分別倒上一杯茶,便去織盤花。

  他們兩一言不發。

  有外人在,很多話確實不怎么好說。肖望云起身,“那我便先回去了,改日再來。”

  謝遲也不留他,“嗯。”

  孟沅跟著站了起來,“別,你們聊,我走了。”說著她就跑出去。

  謝遲抬眼看他,“吃了嗎?”

  “吃了。”

  “等我把這兩個盤完,去見老周。”

  “好。”肖望云走近些,看了一會。

  “好看嗎?”

  “好看。”

  “不好看。”謝遲輕笑一聲,“可客人非要改成這種囍字扣,跟她要的旗袍紋樣完全不搭。”

  “看來生意也不是好做的。”

  “當然了,哪行都不容易。”

  “是啊。”

  ……

  肖望云在南京待了一個多月,五月中旬回去北平。

  孟沅又見過他三次,可卻始終沒有表明心意,默默喜歡著他。

  臨走前,她帶了親手做的米糕,卻沒趕上車,見他最后一面。

  孟沅垂頭喪氣地在站前大街上坐了會,將米糕帶去旗袍店給謝遲她們吃。

  碰巧薛丁清也在,他要做一套西服,阿如正在給他量身。因為謝遲的原因,他與孟沅見過幾次,兩人似乎有些水火不容。

  孟沅將木盒放在桌上,“還熱著呢。”

  薛丁清斜睨著她,“他沒要?”

  “我晚了一步,正好碰到學生游行,黃包車過不去,繞了一圈,都沒見到最后一面,哎。”

  薛丁清笑了起來,“這就叫天注定。”

  孟沅白他一眼,隨手拿個線團砸過去,“瞧你這幸災樂禍的嘴臉,活該晚之看不上你。”

  “……”

  阿如笑出聲來,“你們兩真是一見面就吵嘴,我看你兩就挺合適。”

  “我才看不上他!”

  “說得好像我能看上你。”

  謝遲從樓上下來,匆匆出去了。

  孟沅與薛丁清異口同聲,“你去哪?”

  她頭也不回,“出去有事,晚上回來。”

  阿如放下量尺,故意嘆道:“哎,簡直天生一對啊。”

  “你跟他天生一對去吧,我也走了。”說著她就離開店。

  阿如見薛丁清默然不語,對他道:“您別生氣啊,我就是隨口說著玩。”

  “沒事。”

  ……

  六月底,天氣轉熱。

  二十九號下午,小池太一忽然到長春,把何灃叫了過去。原因是小池良邑病重,羅靈書通知他們兄弟兩一起回去。

  何灃雖不想待這里,可更不想再去東京。而且最近日本人總開會,似乎在秘密謀劃著什么。何灃并不是所有核心軍要都能接觸到的,拉著高橋和花田巳喝了幾次酒,也沒套出話來。

  同時,小池太一絲毫不給他拒絕的機會,連杯茶都沒有喝,等何灃來了直接將他帶走:“不用收拾行李,直接跟我走吧。”

  ……

  在日本的每一天,何灃都如坐針氈。小池良邑身體一直不佳,去年羅靈書就從大學請辭,一是為了照顧丈夫,二是協助他處理內外事務。

  小池良邑手術完兩天,小池太一便急匆匆地又去了中國。何灃也要跟著一起回去,小池太一卻讓他留在東京照顧家人,不許外出。

  這些日子,藤田美知每晚都會掐點過來,她對時間把控異常嚴格,誤差不允許超過兩分鐘。

  晚上七點四十,藤田美知又準時到了。

  何灃正在看報紙,連腳步聲都沒聽到。

  “瀧二哥哥……在看什么?這么入神?”藤田美知彎下腰看了眼報紙上的內容,“太好了,終于打起來了。”

  何灃折上報紙。

  三天前,日軍打上盧溝橋,與二十九軍激戰,開始了全面侵華。

  與之而來的也是全面抗戰。

  他的心情很復雜,喜悅、焦急、亢奮與擔憂交雜著,恨不得立馬飛回祖國,扛著槍與同胞們奔赴戰場。

  心中藏了頭蓄勢待發的雄獅,只不過多年來的蟄伏,早已讓他充分學會了忍耐、克制。

  他藏住所有情緒,對藤田美知笑了一下,“看戰況。”

  “希望能早點結束,父親就能回來了。”藤田美知抱住他的胳膊,“你還會去嗎?”

  “會。”

  “我不想你去。”藤田美知晃了晃他的胳膊,“要不等打贏了再去吧,我們可以去上海逛一逛,或者南京。”

  南京……也不知道阿吱還在不在南京。

  何灃推開她的手,站起身來,“我上樓看看。”

  “一起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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